轮椅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如同濒死野兽的最后哀鸣,撕扯着病房里凝滞的空气,最终消失在走廊尽头冰冷的黑暗里。
江砚白消失了。
连同他那双充满了陌生、困惑、以及最后一刻那丝令人心悸的、被强行拖离的不甘眼神……一起被拽回了那个属于遗忘的、冰冷的深渊。
病房内,死寂如同沉重的棺盖,轰然落下。
“晚晚!晚晚!别吓妈妈!你怎么样?!”沈清带着哭腔的嘶喊打破了死寂,她惊恐地看着女儿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生气般下去,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冷汗如同瀑布般从额头滚落!苏晚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双手死死地、如同嵌入皮肉般护住小腹,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痛苦抽气声!
“呃……啊……”巨大的情绪冲击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她本就脆弱不堪的身体上!小腹深处那沉甸甸的、如同冰冷秤砣般的坠胀感,仿佛被瞬间引爆,陡然化作无数把烧红的钢针,在她身体最深处疯狂搅动、穿刺!一股熟悉的、温热而粘腻的铁锈腥气,再次……汹涌地弥漫开来!
“血!又出血了!”林妈看着苏晚身下迅速洇开的暗红,发出绝望的尖叫!
“医生!医生——!”沈清撕心裂肺的哭喊再次响彻病房!她疯了一样扑向紧急呼叫按钮!
刺耳的警报声如同索命魔音,凄厉地炸响!红芒疯狂闪烁,将病床上苏晚痛苦蜷缩的身影映照得如同血泊中的祭品!
混乱!极致的混乱!
医生护士如同黑色的潮水再次涌入!冰冷的仪器,刺鼻的消毒水,粗暴的按压,绝望的哭喊……一切都在苏晚迅速模糊的视野中扭曲、旋转、最终沉入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而粘稠的黑暗深渊……
* * *
黑暗。
死寂的黑暗。
意识沉浮在冰冷粘稠的泥沼里。身体仿佛被无形的巨力碾碎,只剩下小腹深处那持续不断的、如同钝刀反复切割般的坠痛和抽绞。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伴随着一阵令人心悸的痉挛,仿佛那个脆弱的小生命,正在这无边的黑暗和剧痛中,徒劳地挣扎、哭泣。
疼……
好疼……
孩子……
破碎的呓语在意识深处无声地回荡,充满了被碾碎的绝望。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痛苦即将彻底吞噬她最后一丝清明的刹那——
一种……奇异的……**触碰感**。
极其极其微弱。
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
**试探性?**
如同黑暗中,一只初生的、懵懂无知的小兽……
用最柔软的鼻尖……
极其轻微地……
**顶了顶……**
**禁锢着它的……**
**牢笼壁。**
噗。
那感觉……很轻。
很柔。
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生命力**。
不是之前感受到的搏动。
不是沉重的坠胀。
而是一种……更加清晰的、更加内在的……
**存在!**
一种……**互动!**
苏晚沉沦的意识,被这奇异的、带着温度的触碰,轻轻唤醒了一丝。那如同跗骨之蛆的剧痛,仿佛被这微弱的触碰短暂地抚平了一瞬。她像沉溺在冰海中的旅人,抓住了一根漂浮的、带着体温的浮木。
她极其艰难地、用尽了刚刚凝聚起的一丝力气,极其缓慢地……掀开了沉重的眼帘。
视野模糊。
病房里光线昏暗,依旧是那盏昏黄的小夜灯。浓重的消毒水气味和淡淡的血腥气,如同冰冷的枷锁,依旧缠绕着她。
母亲沈清趴在她床边,似乎累极了,睡得很沉,眉头依旧紧紧蹙着。林妈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满脸疲惫。小禾蜷缩在角落的沙发里,发出细微的鼾声。
一片死寂的、劫后余生的疲惫。
身体的沉重感和小腹深处那持续不断的坠痛与抽绞,如同沉重的锁链,将她牢牢束缚。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隐痛,让她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气息的深浅。巨大的虚弱感让她只想沉沉睡去。
然而。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再次滑入黑暗的边缘时——
那种奇异的触碰感……
再次……
轻轻地……
**顶了她一下!**
噗。
比刚才……似乎更清晰了一点点?
位置……似乎就在她护着小腹的掌心……下方?
苏晚的心脏猛地一跳!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瞬间攫住了她!她屏住呼吸,所有涣散的意识瞬间被强行凝聚!她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将那只护着小腹的手,极其轻柔地……挪开了一点点。
掌心下的皮肤,隔着薄薄的病号服和厚厚的纱布,传来温热的触感。
她闭上眼睛。
摒除一切杂念。
将所有的感官……
都聚焦在……
那一片温热之下的……
**方寸之地。**
一秒。
两秒。
三秒……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
小腹深处,那沉重的坠痛和细微的抽绞依旧存在,如同背景的低鸣。
就在苏晚几乎要以为刚才只是错觉的刹那——
来了!
一种……**极其极其微弱**……
却**无比清晰**……
如同蝴蝶初次扇动翅膀……
带着一种**懵懂的、试探性的、甚至带着点好奇的……**
**力量!**
轻轻地……
**又顶了她一下!**
位置……
正好在她掌心刚刚移开的下方!
力度……
似乎比刚才……更……**坚定**了一点点?
噗通!
这一次,苏晚清晰地感受到了!
那不是幻觉!
不是臆想!
那是真真切切的……**胎动!**
她的孩子!
在用这种方式……
告诉她……
它还在!
它很努力!
它在回应她!
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如同温暖的岩浆,瞬间冲垮了所有的冰冷、绝望和剧痛!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让那狂喜的呜咽冲破喉咙!生怕惊扰了腹中这脆弱而顽强的奇迹!
她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温柔,将那只刚刚挪开的手,极其轻柔地、无比珍重地……重新覆盖回那刚刚被“顶”了一下的位置。
掌心下的温热,仿佛瞬间带上了一种奇异的联系。
“宝宝……”无声的呼唤在她心底震颤,充满了无尽的爱怜、后怕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坚定,“别怕……妈妈在……妈妈会保护你……我们一起……等爸爸……”
就在这巨大的喜悦和温柔的守护感几乎将她淹没时——
一种极其极其强烈的首觉!
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探照灯!
瞬间再次攫住了她刚刚获得一丝慰藉的心!
门口!
他又来了!
苏晚的身体猛地一僵!狂喜的泪水瞬间被巨大的恐慌和一种无法言喻的悸动冻结!她几乎是屏住呼吸,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再次转动僵硬的脖颈,朝着病房门口的方向望去!
昏暗的光线下。
病房门依旧虚掩着。
那道高大却异常佝偻的阴影……
如同凝固的、沉默的礁石……
再次……
悄无声息地……
**出现在门缝的阴影里!**
还是他!
江砚白!
他又回来了!
他依旧坐在那张冰冷的轮椅上!
宽大的病号服在昏暗中更显空荡颓丧。氧气鼻导管在鼻端凝结的水珠反射着微光。额角的纱布在阴影中如同一块沉默的补丁。
他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那里。
像一个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身不由己回到此地的木偶。
没有靠近。
没有离开。
甚至……比刚才更加沉默。
只有那双眼睛!
穿透门缝狭窄的阴影……
穿透病房内昏黄的光晕……
死死地、牢牢地、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
**空洞而茫然的……**
**凝视!**
那目光……
如同冰冷的探针……
再次……
**精准地……**
**锁定在病床上……**
**泪流满面、却将手温柔覆在小腹上的……**
**苏晚的脸上!**
西目。
又一次。
于昏暗中。
无声交汇。
空气仿佛被彻底冻结!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这一次,苏晚的心中没有了刚才的愤怒和恐惧。巨大的喜悦和腹中那新生的悸动,给了她一种奇异的力量。泪水依旧在流,但眼神中除了惊悸,更多了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探寻**和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
他……又回来干什么?
还是因为……那种……牵引?
江砚白的眼神依旧空洞茫然。仿佛他只是遵循着某种无法抗拒的、深埋在本能中的指令,再次回到了这个让他感到极度困惑却又无法离开的地方。
他的目光,在苏晚泪痕未干的脸上停留了许久。那空洞的灰瞳深处,似乎有更加剧烈的困惑在翻涌,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激荡起混乱的漩涡。他的眉头紧紧蹙起,额角的青筋微微跳动,仿佛正承受着某种巨大的、来自意识深处的撕裂痛楚。
终于。
他那覆盖着氧气鼻导管的、苍白的薄唇,极其极其艰难地、微弱地……再次翕动了一下。
依旧没有声音发出。
但口型……
比刚才更加清晰……
“……S……W……”
S……W……
苏晚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破胸而出!巨大的震撼如同电流瞬间贯穿全身!他……他在念她的名字缩写?!他记得?!不……不是记得!是……是刚才刻下的那两个字母!他在无意识地重复?!
就在她心神剧震的瞬间——
江砚白那只搭在冰冷轮椅扶手上的、裹着厚厚纱布的右手……
再次……
极其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被本能驱使的……
**抬了起来!**
动作比上一次更加艰难,手臂微微颤抖着,仿佛在与无形的枷锁搏斗。
他抬起的,依旧是那只手。
移动的轨迹……
依旧是……
**伸向轮椅扶手的……**
**内侧!**
那个……
**刻着“S.W.”的……**
**位置!**
苏晚屏住了呼吸!眼睛死死盯着他那只缓慢移动的手!巨大的紧张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让她浑身绷紧!
江砚白的手指,再次触碰到轮椅扶手内侧那粗糙冰冷的金属表面。他的动作依旧笨拙而迟疑,指尖在冰冷的金属上无意识地摸索着,划过冰冷的平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或者说……**强迫症般的……执着**?
他在找什么?
在确认什么?
他的眉头蹙得更紧,额头的冷汗更多了。那空洞的眼神里,翻涌着更加剧烈的痛苦挣扎!仿佛那简单的摸索动作,正在他混乱破碎的记忆废墟中掀起一场可怕的风暴!
几秒钟。
漫长得令人窒息。
终于。
他的指尖……
再次……
**触碰到了……**
**那个……**
**刻痕!**
那微微凹陷的、冰冷的……
**S.W.**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那两个字母刻痕的同一瞬间——
病床上!
苏晚那温柔覆在小腹上的掌心之下!
身体最深处!
那个刚刚才用懵懂的力量“顶”了她一下的小生命……
仿佛感受到了某种跨越空间、穿透血肉的……
**共鸣?**
**召唤?**
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而有力的……
**悸动!**
如同黑暗中沉睡的火山,积蓄了所有的力量……
**猛地!**
**顶了上来!**
咚!
那力量!
不再是小心翼翼的试探!
不再是懵懂的触碰!
而是一种……**宣告!**
一种……**回应!**
一种……**源于血脉最深处的……**
**本能牵引!**
清晰!
有力!
带着一种新生的、不容置疑的……
**生命力!**
狠狠地……
**撞在了苏晚覆在小腹的……**
**掌心之上!**
“啊——!”
一声短促而充满巨大震撼的惊呼,猛地从苏晚紧咬的牙关里逸出!她全身剧烈地一颤!眼睛瞬间睁大到了极致!巨大的、混杂着狂喜、震撼和一种灵魂都为之颤栗的悸动,如同电流瞬间席卷了她的西肢百骸!
门口!
阴影里!
轮椅上的江砚白!
他的身体也猛地一震!
如同被一道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
他那空洞茫然的灰瞳,在指尖触碰到刻痕的瞬间,骤然收缩!里面翻涌的痛苦挣扎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来自身体内部的巨大悸动(或许是苏晚那声惊呼引起了他的本能警觉?)瞬间冻结!
紧接着!
一种更加剧烈、更加混乱的……
如同无数碎片在脑中疯狂撞击的……
**剧痛!**
猛地!
撕裂了他刚刚凝聚起一丝波动的意识!
“呃——!”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痛苦闷哼,猛地从他紧抿的唇缝间挤出!他高大的身躯在轮椅上剧烈地痉挛了一下!那只触碰着刻痕的手猛地蜷缩起来,死死地捂住了剧痛欲裂的太阳穴!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鬼魅!氧气鼻导管被他粗重的喘息吹得剧烈晃动!
巨大的痛苦让他再也无法维持坐姿,身体无力地向后倒去,重重地撞在轮椅坚硬的靠背上!
“先生!”走廊里再次响起护工惊惶的呼喊和急促的脚步声!
轮椅被护工强行抓住把手,猛地向后拖拽!
江砚白痛苦地蜷缩在轮椅上,双手死死抱着头,身体因为剧痛而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在被强行拖离的最后瞬间,他那双因剧痛而布满血丝、却依旧残留着一丝茫然和巨大困惑的眼睛,穿透混乱和黑暗……
最后……
深深地……
深深地……
**看了一眼病床上……**
**那个正用掌心感受着腹中新生命悸动、眼中盛满巨大震撼与泪水的女人……**
那眼神……
复杂到了极致!
痛苦!
茫然!
困惑!
还有一丝……
如同流星般划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的……
**挣扎?**
**抑或是……**
**源自灵魂深处的……**
**悸动?**
下一秒。
轮椅连同那个陷入巨大痛苦和混乱的男人……
再次……
被强行拖拽着……
消失在……
走廊尽头……
那片冰冷的、属于遗忘的……
黑暗之中。
病房内。
死寂重新降临。
只有苏晚……
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
掌心温柔地覆在小腹上……
感受着那刚刚宣告过存在的、渐渐平息的微弱悸动……
泪水无声地汹涌。
滚烫地滑过冰凉的脸颊。
她低下头。
看着自己掌心覆盖的位置。
又缓缓抬起头……
望向门口……
那片空荡荡的……
残留着他最后痛苦眼神的……
黑暗……
无声的电流在冰冷的空气中噼啪作响。
刻痕在冰冷的轮椅上。
胎动在温热的血肉里。
遗忘在黑暗的走廊尽头。
而生命……
在这血色弥漫的守望中……
无声地……
**刻下了……**
**新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