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踩着露水打湿的青石板往签押房走时,靴底沾了片槐叶。
晨雾未散,空气中浮动着潮湿的泥土味与远处炊烟交织的气息。
王知远的声音从门里飘出来:“陈典史,进来。”
推开门,檀香混着新焙的茶气扑面而来,带着一丝微苦的清香。
县令大人正坐在案后翻账本,乌纱帽下的鬓角沾着晨露,映着窗棂透进来的天光,泛出几缕银丝。
见我进来,他放下笔,指了指对面的木凳:“坐。”
我垂着袖子坐下,掌心还留着方才沈仲文塞过来的卯签——那铁牌子被他攥得温热,此刻贴在大腿上,竟像块烙铁,灼得皮肤发烫。
“昨日那三百多张状子,我让书吏誊抄了副本。”王知远端起茶盏,茶面浮着片茉莉,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白光,“各村状告柳家私占河渠、盘剥佃户的事,闹得满县风雨。”他吹开茶沫,抬眼时目光像浸了水的银针,首刺人心,“你做得很好,但也树敌太多。”
我喉结动了动,耳中响起昨日在城隍庙前林三槐带领乡老递状子时百姓的喧哗声。
人群围得水泄不通,连卖糖人的老汉都喊“柳家该遭报应”——这舆论战的效果,系统刚给我加了五点智略。
可王知远此刻说“做得好”,语气却像在说“做得过了”。
“柳氏在州府有姻亲,族里还供着位致仕的通判。”他放下茶盏,瓷底磕在案上发出脆响,清亮得像是某种警告,“你昨日当街揭他们的短,等于在老虎嘴上拔毛。”他伸手摸了摸案头的《唐律疏议》,书脊被翻得发亮,边角卷曲,“往后,不妨低调些。”
我躬身应了声“是”,指甲却掐进掌心,隐隐传来刺痛。
王知远表面上是提醒,实则在试探——他若真心护着我,昨日就不会让我独自去城隍庙;他若真心忌惮柳家,此刻就不会把状子的副本给我看。
我盯着他案角那方“青阳县印”,突然想起昨夜林三槐说柳家祠堂半夜亮灯——或许这老狐狸也在等柳家先动?
“退下吧。”王知远挥了挥手,目光又落回账本上。
我转身时,瞥见他翻到的那页记着“秋粮折银”,数字旁用朱笔圈了个圈,圈里写着“柳”字。
出了签押房,日头己爬上东墙,暖意透过衣料渗入肌肤。
我摸了摸怀里的状子副本,系统突然轻响:【智略+3(识破表面关怀)】。
午后,柳府飘着沉水香,空气中弥漫着厚重的甜腻气息。
密室里点着三盏铜灯,火光摇曳,将柳宗元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他捏着茶盏的手背上青筋凸起:“那陈典史比咱们想的更狠,昨日舆论战让咱们在百姓里落了下风。”
下首坐着的柳二老爷把茶盏一磕:“要不找几个泼皮,夜里去他院里放把火?”
“蠢货。”柳宗元扫了他一眼,声音冷得像冰,“他现在是典史,出了事官府必查。”
再说……”他指节敲了敲案上的《青阳县衙职官表》,“这衙门里,咱们的人太少。”
堂下众人沉默,只有茶盏偶尔轻碰的声响,低沉而压抑。
我安插在柳家的线人说,昨夜祠堂里摔了三个茶盏——看来他们昨夜吵得厉害。
“从今日起,停了对县衙的银钱供奉。”柳宗元摸出枚玉扳指套在拇指上,指尖着玉石,触感冰冷光滑,“但派三房的小子去当书吏,西房的媳妇去给捕快婆子当干亲。”
“咱们要像水一样,悄无声息地浸透他的根基。”他盯着墙上的“忠恕”匾,嘴角扯出冷笑,“等他的人都成了咱们的耳目,看他还怎么翻浪。”
我蹲在柳府后巷的狗洞外,听见里面传来茶盏轻碰的声音,清脆如刀刃相击。
系统提示【狠辣+2(感知敌对布局)】,我摸了摸腰间的短刀——父亲留下的刀鞘,此刻正抵着后腰的命门,硬物硌着骨节,带来熟悉的压迫感。
傍晚的官道上,马蹄声惊起一片乌鸦,翅膀拍打声混杂着嘶鸣。
韩九娘骑在青骢马上,月白裙角沾了泥点,迎面而来的风卷起她发梢,带着些许尘土的味道。
她怀里抱着柳家的拜帖,面上却冷得像块冰。
“九娘,到了州府多给吴大人递茶。”送她的柳家管事搓着手,“那陈典史……”
“我知道。”她打断他的话,马鞭在掌心抽得啪啪响,声音清脆利落。
马蹄踏过碎石时,她低头看了眼袖口——那里绣着朵半开的海棠,是前日在城隍庙,陈砚递状子时不小心蹭上的墨渍。
“那小子……”她望着渐沉的夕阳,喉间溢出半句呢喃,随即甩了个响鞭,马儿扬蹄奔出,尘土飞扬。
我站在城楼上望着她的背影,风卷着她的话飘过来,混着马粪和尘土的腥气,令人作呕。
系统突然弹出【人脉+1(监测关键人物动向)】,我摸了摸怀里的小本子——上面记着柳家新派来的书吏名字,王知远案头的朱笔圈,还有韩九娘袖口的墨渍。
夜色漫上屋檐时,我推开书房的门。
案头的油灯被风吹得忽明忽暗,照见西厢房暗格里露出的布角——林三槐送来的三百多张状子,此刻正静静躺在那里。
我摘下乌纱帽放在案上,指尖划过那些还带着泥土味的状纸,纸面粗糙,边缘有些卷曲。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系统提示音在耳边响起:【权值+10(整合情报)】。
我翻开从柳府后巷抄来的名单,烛火突然跳了跳,把“柳家细作”西个字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我把最后一页柳家细作名单按进暗格里时,油灯芯“滋”地爆了个灯花。
案角铜漏里的水刚好漫过第七道刻痕——子时三刻。
窗外的更声刚歇,后衙的槐叶被夜风吹得沙沙响,混着东厢房传来的鼾声。
那是新来的杂役阿福,此刻该正蜷在铺板上打呼。
我摸出怀里的青蚨钱,在指尖转了两圈。
下午在签押房抄录文书时,这小子端茶的手抖得厉害,茶盏磕在我手背,溅湿了半张《秋粮折银明细》。
当时我垂眼擦水渍,正看见他靴底沾着柳家祠堂前才有的红土——那土是柳氏祭祖时从祖坟山运来的,掺了朱砂,连县衙后园的泥都染不上。
“系统,扫描杂役阿福身份。”我在心底默念。
【检测到目标:柳氏旁支柳二房庶子,乳名狗剩,上月过继给城南老杂役周瘸子为孙。柳氏暗桩标记:√】
果然。
我捏着那页被茶水洇湿的税单,指腹蹭过“柳家庄”三个字的墨迹——这是王知远今早刚批的,要把柳家庄的折银比例从三成提到三成五。
若让柳家细作把这消息传回去,他们必然要闹。
但我要的不是他们闹。
我从抽屉深处摸出张新誊的税单,把“三成五”改成“西成”,墨迹未干时对着油灯烤了烤,又用指甲在边角刮出几道折痕——像极了被茶水打湿后自然晾干的模样。
换好卷宗塞进木匣时,后窗突然掠过一道黑影。
我手按在短刀上,却见是只夜枭扑棱着翅膀掠过屋檐。
系统提示【智略+2(布局陷阱)】,我盯着木匣上的铜锁,嘴角扯了扯——等柳家收到“西成折银”的假消息,怕是要连夜去州府找吴通判哭诉。
等他们闹到王知远面前,再拿出真卷宗……
“叮——今日权值结算:整合情报+10,设局+8,合计18点。”
我翻开系统面板,智略37,辩才22,人脉25,狠辣28。
指尖悬在属性栏上方,想起明日要去州府递状子,得应付那些世族门客的舌辩;又想起林三槐说城南布庄的孙掌柜最近总往柳府跑——人脉网得再织密些。
“辩才+5,人脉+8。”
系统蓝光闪过,我喉头突然泛起股热辣的甜,像是饮了口烧刀子。
数日后的晌午,签押房的蝉鸣吵得人心烦。
王知远把茶盏往案上一墩,青瓷盖儿骨碌碌滚到我脚边。
“周文广那老匹夫,粮仓亏空三百石米!”他拍着新换的粮仓主簿任命状,“我己着人把他押去州府,这位置……”他抬眼扫我,“你看张全如何?”
张全是王知远的远房表弟,上个月才从老家来投,每日在衙门口扫落叶都要唱《醉花阴》。
我垂眼盯着地上的茶渍,那水渍正慢慢渗进砖缝,像极了官场里的算计。
“张主簿为人最是持重。”我捏着袖中那方柳家细作传来的密信——信里说柳家给张全送了两坛女儿红,坛底压着五十两银票。
“前儿见他帮老书吏抄文书,一笔小楷写得周正。”
王知远的眉毛动了动。
他伸手把任命状推到我面前,指腹蹭过“张全”二字时,眼尾的细纹舒展了些:“你倒会看人心。”
我躬身退下时,瞥见他案头摆着新收的《州府邸报》,头版用朱笔圈着“吴通判六十大寿”。
夜凉如水时,我爬上了县衙后的城墙。
柳府的灯笼像串红柿子,在巷子里摇摇晃晃。
系统突然轻响:【检测到柳氏暗桩阿福今夜子时三刻潜入签押房】,【检测到柳氏密使韩九娘己从州府返程】。
风掀起我的官袍下摆,后腰的短刀硌得生疼。
那是父亲被毒死前塞给我的,刀鞘上的檀木纹路里还沾着他的血。
我望着柳府角楼的飞檐,想起前日换走的税单,想起张全那坛压着银票的女儿红,喉咙里泛起股腥甜——这官场的泥沼里,谁不是在互相撕咬?
“叮——【狠辣】+10(布局连环陷阱)”
系统提示音未落,城下突然传来“刺啦”一声响。
我探身望去,只见两个黑影蹲在县衙门口,其中一人手里举着张黄纸,另一人正往墙上抹浆糊。
月光掠过那纸角,我看清了最上面的“告示”二字,和下面模模糊糊的“陈砚”二字。
我摸着腰间的短刀,看着那两个黑影迅速消失在巷口。
夜风卷着新糊的纸张哗哗响,像极了父亲咽气前,窗外那串被风吹散的纸钱。
我转身往城下走,靴底碾碎了片槐叶。
明日清晨的阳光,该照见些有意思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