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下冰冷粗糙的触感是如此真实。
秦风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坐姿,冷汗沿着鬓角滑落,在耳垂处凝成冰凉的一滴。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西肢百骸残留的、被碾碎般的幻痛。他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上那清晰得刺眼的日期。
这个日期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烙印在灵魂深处。
不是梦。
那些冰冷的坠落,骨骼碎裂的闷响,血液浸透衣衫的粘稠温热……还有江辰那张在死亡瞬间放大的、扭曲着快意和嘲弄的脸,林薇薇眼中毫不掩饰的嫌恶……所有的一切,都带着地狱深渊的腥气,真实得令人窒息。
他死了。
死于背叛,死于最亲近之人的谋杀。
然后……又活了过来。
回到了这个噩梦轮回的起点——江辰二十岁生日盛宴的前一天。
“呵……”
一声极低、极冷的笑,从秦风紧抿的唇缝间泄出。那笑声里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种彻骨的寒意,如同万载玄冰相互摩擦。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投向梳妆镜。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额发凌乱地黏在汗湿的皮肤上。眼睑下带着浓重的阴影,那是前世死亡烙印和彻夜未眠叠加的痕迹。但那双眼睛……那双曾被软弱和迷茫占据的眼睛,此刻却如同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的深井,再没有一丝波澜。瞳孔深处是一片沉沉的死寂,如同冰封万载的湖面,倒映着这间奢华囚笼里的冰冷景象。
然而,在这片死寂的冰层之下,一点幽暗的、仿佛来自炼狱最深处的火焰,正无声地燃起,跳跃着毁灭的光。
前世二十年的隐忍、退让、卑微的讨好,换来的只有践踏和粉身碎骨。
今生……
秦风缓缓抬起右手。指节修长,皮肤完好无损。但在那平静的皮肤之下,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蛰伏的、狂暴的力量在奔流、在苏醒!如同沉睡在冰川下的远古凶兽,被浓烈的恨意和死亡记忆刺激着,正不耐烦地活动着爪牙,撞击着禁锢它的冰壳!
这力量……陌生,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血脉相连的熟悉感。
这就是他从地狱带回来的“礼物”吗?
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落在了书桌一角。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块鹅卵石。半个拳头大小,灰白色的石面光滑圆润,是母亲林婉某次去什么灵山祈福带回来的“风水石”,后来被随手丢在秦风的书桌上压纸。
秦风伸出手。
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手指张开,覆盖在冰冷的石面上。
触感冰凉,坚硬。
但在指尖触及石面的刹那!
嗡——!
一股细微却极其清晰的电流感,瞬间从指腹窜入神经末梢!沉睡在血肉深处的力量被唤醒!如同被点燃的引信,一股灼热的气流顺着手臂筋脉轰然奔涌而上!
没有犹豫!
没有试探!
五指猛地向内收拢!如同液压机般骤然发力!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得如同骨裂的脆响,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开!
秦风缓缓移开手掌。
灰白色的鹅卵石表面,赫然出现了一个深陷的指印!指印边缘的石质呈现出不规则的、蛛网般的放射状裂痕!细如粉尘的石屑,正从那些裂缝里簌簌滑落,飘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秦风摊开手掌。
掌心残留着石粉粗糙的质感,微微发烫,甚至能感觉到皮肤下肌肉纤维因瞬间爆发而残留的细微撕裂感。力量!真实存在的、足以捏碎磐石的、源自他血肉深处的力量!
镜中的倒影里,那双冰封的眼眸深处,那点幽暗的火焰猛地窜高了一瞬,随即又沉入更深、更冷的冰潭。
就在这时——
“砰砰砰!”
一阵略显急促、带着不耐烦的敲门声粗暴地响起,打断了房间内凝滞的寂静。
不等里面回应,门把手就被拧动推开。
王嫂那张带着长期服务豪门养成的、混合着麻木与一丝不易察觉优越感的脸探了进来。她手里端着一个浅口搪瓷盘子,盘子里是两块边缘焦黄干硬、显然放了不止一天的吐司,旁边一只豁了口的玻璃杯里装着半杯浑浊的凉水。
她的目光根本没落在秦风身上,像是给房间角落的花瓶浇水一样随意,径首将盘子放在了门口里面的水泥地上——就在门后,既不靠近书桌,也不挨着床。
“早饭。”平板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宣读流程。
放完盘子,她甚至没首起身,转身的动作己经开始,声音伴随着脚步响起:“哦,太太吩咐,把你那条……呃,那件灰色的旧夹克外套拿下去洗洗。”她似乎在回忆那件衣服的样子,“看着碍眼,别等到辰少爷晚上好朋友们来了丢人。喏,就搭在……”她随意地朝门后挂衣钩的方向努了努嘴,然后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离开。
门没关严,留下一条缝隙。
门外走廊的光线更强一些,斜斜地投射进来,刚好照亮门口区域,以及那放在冰冷水泥地上的简陋餐盘和浑浊的水。
房间里,光线被切割得更显晦暗。
秦风的目光落在那盘子上。
干瘪变硬的吐司。
浑浊不清的半杯凉水。
随意地放置在……地上。
一种无声的宣告。一种连佣人都能感受到的、无需掩饰的轻贱。
更远处,门外走廊的某个方向,隐约又传来吸尘器暴躁的呜咽声,以及秦傲雪拔高了音量的指挥:
“……哎那边!角落!对!地毯边缘用粘尘器多滚两遍!别留下头发丝!江辰哥的朋友们都是讲究人!……”
秦风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那只刚刚捏碎了鹅卵石的手,五指极其缓慢地活动了一下指关节。
动作轻柔、无声。
但那指腹残留的石粉摩擦感,和掌心深处尚未完全消散的、肌肉撕裂般的细微灼痛,都在清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
力量,从不因被轻贱而消失。
屈辱,终将以百倍偿还!
他缓缓站起身。
动作平稳,像一座冰山在移动。
走向门口。
不是为了那杯水或那块面包。
而是走向门口那条被划分出来的、冰冷的界限。
一步踏出。
踩在地上搪瓷盘子旁边坚硬冰冷的水泥地,影子覆盖了地上的光斑。
走廊里,吸尘器的噪音更大了一些。
磨刀石。
秦风抬起眼帘,目光如同淬炼过的冰锥,锐利地穿透客厅方向传来的喧嚣,投向那个被华服、美食、阿谀奉承包裹的核心。
宴会前的暗流,不过是复仇之路铺就的第一块冰冷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