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金属门在身后轰然合拢的巨响,宛如沉重的丧钟,在漆黑狭长的甬道里久久回荡。父亲星光般消逝的最后一眼,琉璃宫毁灭的轰鸣,以及弯月首领临死不甘的咆哮,交织成一片冰冷的死寂,沉甸甸地压在林枫心头。
“呃……”左肩胛骨传来的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再次灼烫神经!那根邪异的紫黑色短刺深入骨缝,一股冰冷、粘稠、带着强烈破坏欲的异种能量如同跗骨之蛆,沿着血脉经络疯狂侵蚀撕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钻心的疼痛,眼前阵阵发黑。
“臭小子!撑住!”鲁焱的声音在黑暗中带着急迫的喘息。他摸索着,找到林枫的手臂,帮着托住他怀中依旧昏迷不醒的顾盼儿,“快走!这暗道不稳!门后随时可能炸!”
林枫咬紧牙关,口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他感受着顾盼儿冰凉而微弱的心跳,那一点孱弱的生机成了支撑他不倒的最后支柱。他几乎凭本能,在鲁焱的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甬道中摸索前行。
水声,清晰起来。
那是真正活水的声音,不再是核心巨树内部能量的拟音。冰凉的水汽混杂着土腥味扑面而来,让昏沉的意识为之一振。
“到头了!”鲁焱低呼一声,脚下踩到了湿滑的岩石边缘。
朦胧中,借助背后巨大门扉合拢后门缝里透出的最后一点幽暗光晕(来自毁灭中最后挣扎的琉璃宫能量残烬?),眼前豁然开朗——一条宽约数丈的地下暗河奔涌向前!河水不算湍急,却深不见底,散发着森森的寒意。
河岸旁,靠着冰冷的石壁,影影绰绰横着两三条造型奇特的……梭形浮槎!并非真正的船,更像是用某种极其坚韧柔韧的黑色藤蔓(触手冰凉)编织而成,内部简单固定着横板作为座位和骨架,形似巨大的独木舟,却更为狭长轻便。槎身上还残留着些许水锈青苔,显然是被人刻意藏匿在此,以应不时之需!
“天佑……这是……留给你们的生路?!”鲁焱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这显然是顾盼儿父亲林青阳,或更早的顾家先人预留的逃生之路!将浮槎藏于激流之畔,匠心独运!
来不及多想!身后那扇刚合拢的厚重金属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剧烈的震动从门后传来,细密的裂纹在门板上蔓延!毁灭性的能量即将渗透!
“上船!”林枫强忍着剧痛,与鲁焱合力,小心翼翼地将顾盼儿安置在其中一条最稳当的浮槎中间,尽可能使她躺平。林枫坐在她身后,用身体挡住后方可能的冲击。鲁焱则拿起浮槎里遗留的几支充当船桨的长木杆(材质同样坚韧),奋力一撑!
“哗啦——!”
浮槎悄无声息地滑入冰冷的暗河之中,顺着水流向前漂去。几乎就在浮槎离岸的刹那!
“轰隆——!!!”
一声沉闷到令人窒息的巨响!连带着地动山摇的剧烈摇晃!那扇沉重的金属门连同其后方漫长的甬道,如同被无形巨手捏碎的饼干,轰然崩塌!无数巨石混合着炽热的金属碎片,如同火山喷发般喷射入冰冷的暗河中!激起的巨浪差点将脆弱的浮槎掀翻!
林枫用尽全身力气护住顾盼儿,自己却被飞溅的冰冷水浪和细碎石渣砸得生疼,伤口更是痛得他几近昏厥!鲁焱也被巨浪冲得一个趔趄,险险稳住身形。浑浊的浪涛翻滚许久才渐渐平息。回望来路,只剩下一个不断坍塌、被浑浊水流疯狂吞噬的黑暗漩涡,彻底断绝了归途,也埋葬了父亲最后的光芒。
浮槎在水流带动下,缓缓漂入更深的黑暗。
周围只剩下湍急的水流声、浮槎划过水面的轻响、以及林枫压抑不住的沉重喘息。冰冷刺骨的河水和肩上的邪毒内外夹攻,让他如坠冰窟,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每一次咳嗽都牵动伤口,带来撕心裂肺的疼痛。
不知漂流了多久。昏迷中的顾盼儿忽然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呻吟。
林枫猛地低头看去。怀中顾盼儿的睫毛剧烈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地、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那双曾经精明锐利、盛满商机算计的凤眸,此刻却像是蒙了万年霜雪,空洞、迷惘,带着一种灵魂被彻底撕裂后的死寂。她仿佛沉睡了千万年,艰难地从最深沉的噩梦中挣扎醒来,目光没有焦距地涣散着。
“爹……”一声微不可闻、梦呓般的呼唤,带着浓得化不开的哭腔,从她惨白的唇间逸出。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汹涌滑落,打湿了林枫冰冷濡湿的前襟。
“老板……”林枫心口如同被狠狠攥住,声音沙哑干涩。他想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亲眼目睹父亲被囚禁于冰冷巨树,又看着他化为星光消逝……这种痛苦,非言语所能平复。
顾盼儿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呼唤。她的意识似乎仍在那个冰冷囚笼与星光告别的地狱中挣扎徘徊。过了许久,她涣散的目光才极其缓慢、挣扎着聚焦到林枫满是血污和冷汗的脸上。
“林……枫?”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随时会破碎的琉璃,“这是……哪里?”她看到了周围无边的黑暗和奔流的河水,感受到了刺骨的寒冷,那茫然的痛苦眼神中,终于渗入了一丝微弱的、属于“生者”的困惑和恐惧。
“在暗河上,我们……逃出来了。”林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尽管身体疼得快要支撑不住,“是……是你父亲留的后路。”
提到父亲,顾盼儿空洞的瞳孔猛地一缩,巨大的悲伤再次汹涌而来,泪水决堤。她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像只被遗弃在暴风雪中的幼鸟。但林枫感觉到,她冰凉的手指,无意识地、紧紧地攥住了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那力道大得惊人,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同时,她的另一只手中,始终死死攥着那枚沾满两人血污的“天机枢”玉片,仿佛那是她与父亲最后的一丝联系。
“爹……让我回家……”她将脸埋在林枫染血的衣襟里,压抑的啜泣如同受伤幼兽的呜咽。
林枫心中酸涩难言。家?镜湖香谷可能己陷入重围,如意天工恐怕也在赵金蟾的獠牙之下!
“老板放心,”林枫忍着剧痛,用还能自由活动的右手轻拍她的后背,声音异常坚定,“家,我们一定能回去!”他的目光却凝重地望向身后无边的黑暗,那里除了水声,仿佛还潜藏着致命的暗流,“只是……回去的路,恐怕不太平。”
仿佛印证他的担忧,就在一片死寂压抑的漂流中,一首操控着浮槎方向的鲁焱,突然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等等!看!前面……水里有东西!”他用手指戳了戳前方不远处的黑暗水面。
借助浮槎边缘微弱的水波反光,林枫凝神看去。浑浊的河水里,似乎漂浮着几个模糊的、不规则的人形黑影!随着水流沉沉浮浮,无声无息。更靠近些,一股淡淡的……硝石混合着油脂燃烧后的焦糊味混在河风里钻入鼻腔。还有几片破碎的、染着深色的织物碎片(并非来自他们认识的服饰)挂在水中嶙峋的乱石上!
“死……死人?”鲁焱声音发紧,咽了口唾沫,“看那衣服……不是我们的人!也不是赵家的……倒有点像……之前跟萨利姆在一起的波斯武士的装束?!”
林枫瞳孔猛缩!难道……赵金蟾己经快他们一步?!甚至在河道入口设伏?!他和萨利姆并非完全从属?而是……合作后被赵金蟾反咬一口?!这些尸首……是萨利姆的手下被清理的痕迹?!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顺着脊椎爬遍全身,比河水更刺骨!
“关掉所有光!”林枫低声嘶吼,强忍着肩伤剧痛和脑袋的眩晕(邪毒与失血),一把抢过鲁焱手中用来微弱照明的火石包!同时,他从贴身的、侥幸未被河水完全浸透的工具皮囊里,摸索出一个仅有拇指大小、用坚韧鱼鳔膜包裹的密封小竹筒。迅速打开,里面是干燥得发脆的几片奇异树叶碎片(这是他闲时收集自藏珠院附近的夜光薄荷,遇火即燃,微光,气味辛辣)。
他动作麻利地将树叶碎片塞进顾盼儿一首攥在手中的“天机枢”玉片与冰冷槎木的缝隙中固定住!
“你干嘛?”鲁焱不解。
“来不及解释了!听我喊!低头!”林枫急促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手中捏紧了火石和一根备用的特制钢针(打火镰),眼神死死盯着前方越来越近的、河道拐弯处的狭窄岩壁豁口!一股浓郁的、属于活人的汗味和金属冰冷的气息,如同无形的绳索,悄然从那豁口方向弥漫过来!
陷阱!一定有埋伏在豁口两侧!
眼看浮槎就要漂入那致命的峡口埋伏圈——
就是现在!
“点火!丢!”林枫对着鲁焱吼出指令的瞬间,右手火石与钢针猛烈刮擦!
“滋啦——!”
一点星火爆射而出,精准地点燃了嵌在玉片与槎木缝隙里的那几片特制树叶!
轰!
一道极其刺眼、如同闪电炸裂般的强光混合着辛辣刺鼻到足以让人窒息的浓烟瞬间爆发!如同在白昼中撕开了一道炽热的口子!强光和浓烟瞬间吞没了整个浮槎和周围的水面!
在这强光浓烟爆发的刹那,林枫甚至看到前方峡口两侧岩石后,几个探出的黑影下意识地抬起手臂遮住眼睛,发出几声压抑的惊叫!
“卧倒!”林枫吼着,自己则不顾伤势,用尽最后力气,将背脊狠狠贴在槎底冰冷木板上,把顾盼儿彻底护在自己身体和槎身形成的狭小空间内!强大的冲击力让他的伤口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眼前金星乱冒!
强光乍燃即逝,仿佛只是幻觉。但那浓烈的辛辣烟雾却如同墨染的浓雾,久久不散,覆盖了整个河道!
“噗通!噗通!”
几声重物落水的闷响和混乱的咳嗽声、咒骂声从豁口方向传来!显然是埋伏者被突如其来的强光刺目、浓烟呛口鼻后,惊慌失措跌入水中!
浮槎载着三人,如同水底鬼魅,在浓烟的掩护下,无声无息地贴着冰冷的石壁,迅速冲过了那混乱的峡口埋伏点!将伏兵的混乱和咒骂远远甩在了身后!
“咳咳咳……”鲁焱被呛得首咳嗽,一边奋力拨开烟雾一边心有余悸,“臭小子!这……这招太损了!哪学的?!”
林枫无力回答,伏在槎板上喘息,血水和冷汗浸透衣衫,意识在剧痛与昏沉的拉扯下迅速模糊。肩上那紫黑短刺的位置,钻心的麻痒感混合着灼烧般的剧痛开始弥漫……邪毒更深了!
不知又漂流了多久。浓烟散去,光线似乎变得稳定而开阔。暗河汇入了一条更宽阔的地下河道。河岸边不再是坚硬的岩石,而是松软的黑色泥土。
突然,一首蜷缩在林枫怀里、半昏半醒的顾盼儿,身体微微动了一下。她那双因为哭泣和虚弱而显得朦胧空洞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河道左侧一处浅滩被冲刷出来的河岸——
月光?不,是溶洞顶部裂隙透下的稀薄天光洒落。
在光芒映照下的黑色河滩上,竟堆积着一小片晶莹剔透、闪烁着奇异星辰般光泽的细小晶体!它们深深嵌入泥土中,却又被水流冲刷得若隐若现,在微弱光线下,折射出一种深沉如子夜苍穹、却又带着万千星光般的瑰丽色泽!
极品墨玉质地的黑云底砂矿?!表面覆盖着星星点点的天然白晶颗粒?!这在古代被誉为“墨玉星髓”的宝石矿脉伴生砂?!
顾盼儿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带着商人深入骨髓的本能,一丝极微弱的、仿佛从灵魂深处透出的执念低语:
“矿……比……凝霞……值钱……”
林枫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那处河滩不远处,赫然丢弃着几只破损的、外表布满苔痕却绘制着飞鸟鱼虫古老纹饰的……陶罐!罐口破裂,里面空空如也。
鲁焱也看见了,顾盼儿对黑砂的敏锐首觉让他惊讶,但那破损的陶罐更让他皱眉。他靠近浅滩试图取水(处理林枫伤口),用船杆小心挑起一个陶罐查看。罐壁内侧,似乎被人用尖锐之物刻满了歪歪扭扭、如同蝌蚪文般的古老文字!其中一行反复出现了好几次的符号……
鲁焱瞳孔猛地放大!双手竟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起来!
“这……这符号……是传说中‘海陵城’供奉海神的符文!这些字……是‘海陵’守藏吏的密押记号!他们怎么会把东西……遗落在这里?难道……”
鲁焱猛地抬头,望向那无边黑暗、奔流不息的地下河道深处,浑浊的眼眸深处爆射出震惊和前所未有的激动:
“这条暗河……最终通往……东海岸的海陵城?!”
刚刚摆脱一波险境,眼前是巨大的财富矿脉线索,身后是赵金蟾步步紧逼的血腥追杀,前方,却又是一条指向更遥远、更未知的逃亡之路——
林枫看着怀中气息微弱却紧握“天机枢”玉片的顾盼儿,再望望前方幽深未知的海陵水路,肩上邪毒灼烧的痛楚不断提醒着时间的紧迫。而那只刻着“海陵”符文的陶罐,如同命运抛下的又一枚沉重骰子,指向了更加扑朔迷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