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京都,紫宸殿。
沉重的蟠龙殿门在低沉的“吱呀”声中缓缓开启,晨光斜切而入,将殿内弥漫的沉水香烟雾映照得丝丝缕缕。
文武百官鱼贯而入,步履沉稳却带着无形的分量,他们的身影在打磨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拖曳、交叠,如同暗流涌动的倒影。
空气里,那昂贵的香料气息,此刻却压不住一丝无声弥漫的紧张,如同绷紧的弓弦,悬于高耸的藻井之下。
龙椅之上,新帝司马琰端坐如松。明黄龙袍上的十二章纹在殿内烛火与天光的映衬下熠熠生辉,衬得他年轻的面庞愈发棱角分明。
他努力维持着帝王应有的沉静威仪,嘴角甚至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弧度,然而那深邃的眼眸深处,却蛰伏着一抹挥之不去的阴鸷,如同幽潭下的暗影,伺机而动。
魏翊身为监察院,之首,站与前侧,观察着文武百官的一举一动,脸色冷漠,他的对面,站着曾经的二皇子,如今的宁王司马琮,他面色有些苍白无力,魏翊冷笑一声。
“报——!”一声嘶哑、仿佛撕裂了喉咙的呼喊,猛地刺破了殿内刻意维持的肃穆!一名斥候,甲胄蒙尘,布满血污与泥泞,几乎是扑跪在大殿中央冰冷的金砖上。
他高举的双手因脱力而剧烈颤抖,手中那份插着三根染血翎羽的紧急军报,如同燃烧的火炬,瞬间攫取了所有人的目光。
“八百里加急!武胜关大捷!镇南王殿下亲率铁骑,击溃东靖国主力十万!阵斩敌酋呼延灼!东靖军残部溃不成军,仓皇南撤!南境……暂时安矣!”
死寂,如冰封的湖面瞬间覆盖了整个紫宸殿。群臣脸上的表情凝固,惊愕、难以置信、随即是巨大的狂喜如潮水般涌上。
短暂的停顿后,朝堂轰然爆发!压抑许久的沉闷被一扫而空,庆幸的叹息、激动的议论、对靖王沈瑄不吝辞藻的赞叹之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片劫后余生的喧嚣。几位老臣更是激动得老泪纵横,频频以袖拭面。
司马琰端坐不动,指节在光滑冰冷的紫檀龙椅扶手上,以一种奇异的、极有韵律的节奏轻轻敲击着,发出细微而清晰的“笃…笃…笃…”声,在这片喧腾中几不可闻,却精准地落入某些有心人的耳中。
他脸上迅速堆叠起惊喜与宽慰的笑容,那笑容如同精心绘制的面具,瞬间覆盖了眼底的阴霾。
他的声音朗朗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激昂,压过了殿内的嘈杂:“天佑大庆!此乃社稷之福,万民之幸!镇南王沈瑄,真乃我大庆擎天之柱!功高盖世,彪炳千秋!此役大捷,当普天同庆,当浮一大白!”
“陛下圣明!镇南王威武!”群臣如潮水般伏拜下去,山呼海啸般的颂扬声震得殿梁上的浮尘都簌簌落下。
司马琰抬手,动作雍容,轻易便压下了震耳的声浪。他深邃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每一张或激动、或沉思、或谄媚的脸庞,语气陡然一转,变得异常“恳切”,充满了“温情”:“众卿平身。镇南王坐镇南境贫苦之地,十数载如一日,披肝沥胆,劳苦功高!自……先帝龙驭上宾,”他提及父皇时,声音有瞬间不易察觉的凝滞,“镇南王为保我大庆南境安宁,夙夜忧勤,己多年未曾回京述职,更未曾享受片刻天伦之乐。朕每每思之,心实难安。”
他微微叹息,目光投向几位位列前排、须发皆白的老臣,尤其是兵部尚书,“如今武胜关大捷,靖寇远遁,南境暂得喘息之机。朕心甚慰,亦感念镇南王多年辛劳,几近心力交瘁。”
他顿了顿,声音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关怀,“故此,朕思虑再三,决意借此大捷之良机,召镇南王班师回朝!一则,如此不世之功,当由朕亲自主持,在太庙前告慰先祖,论功行赏,以彰其勋!二则……”
他的目光似乎飘向了后宫方向,语气更加“柔和”,“也让镇南王卸下重担,好生将养身体。太后姑母亦是日夜思念侄儿,常对朕垂泪。骨肉至亲,多年分离,朕心不忍。此番镇南王回京,正可共享天伦,众卿以为朕此议如何?”
这看似体恤入微的提议,却像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了层层暗涌。
殿内刚刚还热烈欢腾的气氛骤然降温。几位持重的老臣,包括兵部尚书在内,迅速交换着忧心忡忡的眼神。
须发皆白的兵部尚书深吸一口气,率先出列,声音沉稳却带着忧虑:“陛恤功臣,念及亲情,实乃仁德圣君所为,臣等感佩!然……”他话锋一转,语重心长,“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武胜关虽捷,然东靖国根基未损,元气未失。呼延灼虽死,其麾下精锐尚存,其国主更是野心勃勃之辈。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南境防线漫长,各部族动向不明,实需镇南王殿下这等威望素著、深谙敌情之重将坐镇,方能震慑宵小,保疆土无虞啊!此时贸然易帅,恐……非万全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