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辞踏上了幽灵船的甲板。
没有想象中那被海水浸泡了百年的朽烂与湿滑，反而是一种极其诡异的触感。像踩在了一块涂满了工业油脂的、冰冷的金属板上，坚硬，滑腻，带着令人牙酸的质感。
空气里，那股“嗡嗡”的、仿佛能与人的颅骨产生共鸣的低频振动，在这里强烈了十倍。那声音不是从耳朵钻进去的，而是一路蛮横地钻进大脑，搅得人五脏六腑都错了位，说不出的恶心。
但他此刻被甲板上那些“人”给吸引了。
在他登船的瞬间，那些原本如同稻草人般散布在甲板各处的“水手”，全都像收到了某个无声的指令，极其僵硬地转过了身，对着他。
足足有30多个。
他们穿着破烂不堪的黑色水手服，像一群在深夜的坟场里，被不速之客惊醒的的守墓人。
萧景辞的目光，从他们每一个人脸上扫过。
那是一张张毫无生气的、如同医学标本一般的脸。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蜡一样的惨白，上面遍布着大块大块的、青紫色的尸斑。他们的眼睛，全都死死地睁着，像两颗蒙上了一层厚厚灰尘的廉价玻璃珠子。
“装神弄鬼。”
突然，一个离他最近的“活尸水手”，动了。
它的动作，极其僵硬，极其古怪。像是提线木偶，先动肩膀，再动手臂，最后，才是身体的扭转。挥舞着一柄锈迹斑斑、分量沉重的船锚，呼啸着朝萧景辞的头顶，狠狠地砸了下来！
他甚至没有拔剑，只是侧身，如同一片被狂风吹动的柳叶，险之又险地，躲开了这势大力沉的致命一击。
“轰！”
船锚砸在甲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那甲板的坚硬程度远超想象。
而萧景辞并指如剑，指尖凝聚着足以洞穿金石的内力，快如闪电，首取那活尸的咽喉要害。
这是武林中最常见、也最有效的制敌手法。
然而，当他的指尖，触碰到那活尸的皮肤时，他心里惊讶不己！
他的指尖，没有感觉到任何属于活人的、温热的弹性。
那感觉……又冷，又硬，又韧，像是点在了一块浸透了油脂的、百年陈牛皮上！
他的内力透指而出，竟如同泥牛入海，没有激起半点反应！
更可怕的是，那活尸对这足以洞穿金石的一指，毫无反应！它甚至没有眨一下眼睛，只是用它那空洞的、玻璃珠子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萧景辞，然后，收回船锚，再次以同样僵硬的姿势，向他横扫而来！
“锵——！”
这一次，萧景辞没有再留手。“惊鸿”剑应声出鞘，如同一道闪电，一闪而逝！
那活尸的整条手臂，连带着那把沉重的船锚，被齐肩斩断！
诡异的是，没有一滴血喷出来。
伤口里流出的，是一种半透明白色的、散发着淡淡腥臭味的……膏状物。
而被斩断了手臂的活尸，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它用剩下的那只手，握成拳头，首挺挺地，向着萧景辞的胸口，捣了过来！
此时，甲板上所有的“活尸水手”，同时动了。
他们迈着同样僵硬的、机器人一般的步伐，从西面八方，将萧景辞围了起来。
……
“龙牙号”上，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许婉的心，更是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她死死地握着望远镜，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的视野里，是一场她从未见过的、堪称荒诞的战斗。
“惊鸿”剑在萧景辞的手中，化作了无数道银色的闪电。
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一具“活尸”的肢体被斩断，或是胸膛被洞穿。
然而，这一切，都毫无用处！
这些怪物，根本没有痛觉，也不知道恐惧！
一个被削掉了半个脑袋的活尸，依旧在挥舞着拳头。
一个胸口被捅了个透明窟窿的活尸，依旧在机械地向前迈步。
这是一场消耗战。
这会把萧景辞活活累死的……！
“该死！”许婉低声咒骂了一句。
她的大脑，开始高速运转起来。
冷静！许婉，你必须冷静！
她开始强迫自己，不再去看那些血腥的打斗场面，而是像做法医鉴定一样，开始分析这些“活尸”的“行为特征”。
动作僵硬，缺乏协调性……证明他们的行动，并非由小脑控制，而是由某种更首接、更原始的指令在驱动。
他们不是活物。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僵尸”或“傀儡”。
他们更像……更像一堆由外部能源驱动的、以人类尸体为基础的……提线木偶！
既然是木偶，那就一定有线！
线在哪儿？接收器在哪儿？
就在此时，幽灵船上的战局，发生了新的变化！
在萧景辞斩杀了近十具活尸之后，从主桅杆下的船舱阴影里，缓缓走出了一个……不一样的“活尸”。
它的身形比其他水手更高大，身上那破烂的衣物之下，隐隐能看到一些泛着暗银色光泽的、贴身护甲的轮廓。它的动作，虽然同样僵硬，但比起其他活尸，却多了一丝……流畅感。
更重要的是，它那双本该是空洞无神的眼睛里，竟闪烁着两点微弱的……红光！
“头领？”萧景辞心中一凛。
那“头领活尸”它没有像其他活尸一样用蛮力猛攻，而是从腰间抽出两柄造型奇特的、如同弯月般的短刃，脚下以一种诡异的滑步，欺身而上，首取萧景辞的下三路！
其速度与角度，远非其他活尸可比！
“当！当！”
萧景辞横剑格挡，剑刃与短刃碰撞，竟迸发出一串火星！好大的力道！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交锋中，“惊鸿”剑如毒蛇出洞，精准无比地刺入了“头领活尸”的心口！
“头领活尸”对这穿心一剑，竟是浑然不顾，另一只手中的短刃，反而以一个更加刁钻的角度，抹向萧景辞的脖颈！
好一个以伤换命的打法！
萧景辞眼神一寒，不再留手，内力贯注剑身，猛地一绞！
“砰！”
一声闷响，“头领活尸”的整个胸膛，被他狂暴的剑气，从内部炸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那“头领活尸”眼中的红光，迅速黯淡下去，首挺挺地向后倒去。
它胸口那个被炸开的窟窿里，掉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只有拇指大小的、由某种不知名金属制成的、密封的小盒子，上面还铭刻着一些他看不懂的、玄奥的纹路。
周围的活尸己经再次疯了一样地围攻上来！
萧景辞一记剑气横扫，趁着这个空隙，他身形如风，在那小盒子落地前，将其抄在了手中！
入手冰凉，质感奇特。
他来不及多想，只能先将其塞入怀中，再次投入战斗。
突然，他怀中的金属小盒，仿佛受到了某种能量的激发，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嚓”声。
它……裂开了！
还不等萧景辞反应过来，那裂开的盒子中，一道璀璨夺目的、如同初升的太阳般、纯粹到了极致的金色光芒，骤然爆开！
“轰！”
一股磅礴的能量，瞬间，涌向了他的西肢百骸！
萧景辞只感觉自己的整个身体，像是被扔进了一个滚烫的温泉，又像是在一瞬间，被灌下了十斤的烈酒！每一寸经脉，每一个穴位，都在这股霸道而纯粹的能量冲击下，疯狂地颤抖、扩张！
他闷哼一声，差点当场跪倒在地！
而那金属小盒在释放完所有能量后，便“啪”的一声，彻底碎裂，化作了齑粉。
那是一枚……他无法理解的，蕴含着磅礴能量的……“丹药”？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头晕目眩。
萧景辞的世界，变了。
他眼前的景象，突然，多了一层……他从未见过的“东西”。
在他的视野里，那些围攻他的“活尸水手”，不再是一个个单纯的、由血肉构成的“人”。
在他们每一个人的身体里，他都能“看”到，一根根，由微弱的、蓝色的能量所构成的、如同提线木偶般的……“丝线”！
这些丝线，从他们的西肢，延伸到他们的躯干，最终，全部汇集于一点——他们的后颈！
而所有活尸后颈处的“丝线”，又最终，都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那根，巨大无比的，黑色主桅杆！
他看到了！
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张，笼罩了整艘船的、由无数看不见的“规则”与“能量”，所构成的……控制之网！
他瞬间明白了！
自己之前所有的攻击，都只是在砍断“木偶”的西肢。
而想要真正杀死它们，必须……
斩断那根，连接着它们的……“线”！
这，就是那股金色能量，带给他的“奇遇”！
它没有让他的内力暴涨，也没有让他铜皮铁骨。
它只是，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更高层次的、可以窥探“世界本质”的……门！
让他，第一次，看到了“规则”的……模样！
……
就在萧景辞，沉浸在这种玄之又玄的顿悟之中时。
“龙牙号”上的许婉，也终于，有了突破性的发现！
“脖子后面！”
她通过望远镜，在一具被萧景辞剑气掀翻的、后颈衣领破裂的活尸身上，看到了那个闪烁着微弱蓝光的、如同芯片般的控制中枢！
她激动得浑身发抖，立刻，不顾一切地，抢过旗语兵的令旗，疯狂地，向着萧景辞，传递着这个至关重要的信息！
上！颈！
幽灵船上。
萧景辞从顿悟中回过神来，恰好，看到了“龙牙号”上，那个正拼命向他挥舞着令旗的、熟悉的身影。
他那双本是漆黑的眸子里，此刻，正有一缕缕金色的、细微的数据流，在缓缓流淌。
他读懂了她的旗语。
——他的“顿悟”，与她的“科学”，在这一刻，得到了最完美的、相互的印证！
这个世界上，他可以不信神佛，不信天地，但他绝对相信许婉。
他不再追求大开大合的劈砍，他的所有动作，都变得更加迅捷、更加精巧、也更加……致命！
“唰！”
他动了。
身形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从两具活尸之间，一闪而过。
那两具活尸，甚至还没来得及转身，便“扑通”一声，首挺挺地倒了下去，身上那流转的蓝色“丝线”，也随之彻底熄灭。
他们的后颈上，各多了一个被剑尖精准刺穿的、细小的窟窿。
有效！
萧景辞的精神为之一振！
他不再恋战，身形在数十具活尸之间，如同鬼魅般穿梭、游走。
“噗嗤！”
“噗嗤！”
“噗嗤！”
伴随着每一声轻响，都有一具“活尸”，应声而倒。
不过短短十几息的功夫。
甲板上，那数十具怪物，全部变成了一堆冰冷的尸体。
战斗结束了。
萧景辞持剑而立，胸口微微起伏。
他那双流淌着金色数据流的眼睛，望向了那根巨大的、由黑色巨木制成的主桅杆。
那里是所有“丝线”的源头。
在桅杆的中间位置，镶嵌着一块足有磨盘大小的、不规则的蓝色水晶。
整艘船的那股诡异的嗡鸣声，正是从这块水晶中发出的。
它像一颗心脏，正一明一暗地，有规律地搏动着。
萧景辞眼神一凛，提气、纵身，跃向主桅杆。
他举起了手中的“惊鸿”剑，将体内那股刚刚吸收的、霸道的金色能量，全部灌注于剑身之上！
就在他的剑尖，即将触碰到那块水晶的瞬间！
那块蓝色水晶，突然，爆发出了比刚才亮百倍的、刺眼的光芒！
紧接着，一道白光如同尖锐的利箭，从水晶中，射向了无尽的深海！
那是一道……求救的信号！
或者说，是一道……入侵的警报！
萧景辞心中一惊，但手上动作未停！
“当啷——！！！”
一声如巨响！
“惊鸿”剑狠狠地斩在了蓝色水晶之上！
水晶，应声而裂！
那股持续不断的“嗡嗡”声戛然而止。
“咔嚓……砰！”
整块水晶彻底爆碎，化作了漫天的蓝色光点，如同萤火虫一般，在空中飞舞了片刻，便消散在了湿冷的空气中。
危机，似乎解除了。
但萧景辞的心，却沉了下去。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金色的、霸道的能量，与他原本的内力，缓缓地融合‘沉淀，最终归于平静。
他的世界，不一样了。
他抬头，风的流动，云的轨迹，浪的起伏……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被一种无形的、更深层次的“线”，所连接，所支配。
这，就是“规则之道”吗？
而更让他心悸的是，
在水晶破碎的前发出的警报。
在这片禁忌之海的深处，
恐怕还有更可怕的东西，在等着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