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换了。
不再是皇帝御赐的“镇海号”，而是龙家压箱底的宝贝，那艘传说中足以“踏平龙宫”的巨舰——“龙牙号”。
这艘船，和它的名字一样，充满了侵略性。整个船身由一种不知名的、泛着铁黑色光泽的巨木打造，比“镇海号”要小上一圈，线条却更显流畅和狰狞。尤其是船头，没有雕刻任何祥瑞的龙凤，而是一根长达十米、由整块金属锻造的、闪着寒光的巨大撞角，如同一根刺破天穹的獠牙。
许婉站在甲板上，就能闻到一股混杂着桐油、铁锈和浓重海盐的味道。脚下的木板，坚硬得像是踩在铁板上，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整艘船浑然一体的、那种随时可以撞碎一切的恐怖力量感。
在龙家太长老龙忘川的亲自护送下，他们补充了足以支撑三个月的淡水和食物，并拿到了一张绘制在某种鱼皮上、标满了各种骷?pad?和红色禁区的、真正的“镇海图”。
“过了那片‘三不管’的礁石区，就是‘龙之眼’的外围了。”临别时，龙忘川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前所未有的凝重，“王妃，王爷，从那里开始，老夫和龙家，就再也帮不到你们了。剩下的路，全靠你们自己。记住先人的话，遇到无法理解之事，不要用眼睛去看，要用……脑子去想。”
言尽于此，老者深深一躬，便带人离去了。
如今，他们己经在那片灰蒙蒙的海上，航行了两天两夜。
天，是铅灰色的。
海，是墨灰色的。
天与海之间，再没有一丝别的杂色，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这里的风，也是怪的，时而从东边来，时而从西边来，像个喜怒无常的疯子，卷起一人多高的巨浪，狠狠地拍在“龙牙号”的船身上，发出一阵阵令人牙酸的呻b吟。
就连蒙山麾下那群最精锐的“破浪营”将士，此刻脸上也没了往日的悍勇，一个个脸色发白，不少人己经吐得胆汁都快出来了。
这片海，仿佛有生命，它不欢迎任何活物的闯入。
许婉的状态也不太好，胃里翻江倒海，让她只想把早上喝的那碗鱼粥给原封不动地还回去。但她强忍着，手里拿着一个革新司出品的简易气压计，一丝不苟地记录着数据的变化。
越往里走，气压越低，空气里的湿度，也大得能拧出水来。
“想吐就吐出来，别忍着。”萧景辞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将一件带着他体温的干燥披风，披在了她的肩上，“第一次出远海，都这样。”
“我没事。”许婉摇了摇头，强行压下那股恶心感，“我只是在想，龙家先祖遇到的‘天外来客’，是不是就是瑶光前辈他们。如果是，那他们留下这个‘海神之怒’的考验，又有什么意义？”
“或许，是一种筛选。”萧景辞看着远方那片浓得化不开的灰色，声音低沉，“筛选出，有资格，也有能力，去面对真正危险的……同类。”
就在这时，站在瞭望台上的士兵，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变了调的尖叫！
“船！有船！大帅！王爷！前面有船！”
所有人的心，都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在这种鬼地方，怎么可能会有别的船？！
许婉第一时间举起了望远镜。
只见在前方数百米之外的浓雾中，一艘船的轮廓，正缓缓地，清晰地，浮现出来。
那是一艘……极其古老、甚至可以说是破败的单桅帆船。船身漆黑，像是被海水浸泡了几百年，布满了藤壶和朽烂的痕迹。最诡异的，是它那面巨大的黑色主帆，破破烂烂，上面挂满了海草，被狂风吹得如同鬼魅的招魂幡。
这分明就是一艘沉在海底几百年的幽灵船！
可现在，它却结结实实地，航行在海面之上！
“不对！”许婉的瞳孔，骤然收缩！她发现了最不合逻辑、最让她毛骨悚然的一点！
此刻，海上的风，是从东边吹来的！而那艘幽灵船，竟然……竟然是迎着狂风，笔首地、高速地，向着他们冲来！
它没有船桨，没有摇橹，那面破烂的黑帆，也根本吃不上力！
它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海面下推着，以一种完全违背了所有物理定律的方式，在破浪前行！
“全员戒备！！”蒙山将军的咆哮声，响彻了整个甲板，“弓箭手准备！投石机准备！”
破浪营的士兵们，不愧是精锐中的精锐。他们迅速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虽然脸色依旧惨白，但还是第一时间冲向了自己的战斗岗位。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极其古怪的声音，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
那声音，很低。
“嗡——嗡——嗡——”
它不像是风声，也不像是浪声。它更像是一种……共鸣。一种从脚底的甲板，顺着脊椎骨，一路蔓延到天灵盖的、令人头皮发麻的低频共振！
许婉的心脏，猛地一抽！
她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像是被两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了进来！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出现重影，天与海，在疯狂地旋转！
“次声波攻击！”
一个念头，在她脑中炸开！
但她己经来不及发出警告了。
“啊——！！！”
甲板上，一个离船舷最近的士兵，突然抱着脑袋，发出了凄厉的惨叫。他双目赤红，眼球上布满了血丝，指着空无一物的海面，惊恐地嘶吼着：“怪物！有怪物爬上来了！别过来！别过来啊！”
他说着，竟举起手中的长刀，向着身边目瞪口呆的同袍，狠狠地劈了过去！
“噗嗤”一声，鲜血飞溅。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
“嗡——”的共鸣声，越来越强。
甲板上，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蛇！好大的蛇！它的眼睛在看我！”
“救命！我的腿！我的腿被缠住了！”
“别杀我！我不想死！呜呜呜……”
超过半数的、身经百战的精锐士兵，在这一刻，像是集体中了邪。他们有的陷入了最恐怖的幻觉，胡乱地挥舞着兵器；有的，则像个三岁的孩子一样，蜷缩在地上，抱着头，崩溃大哭。
整个甲板，在短短几十息之内，就从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变成了一座人间炼狱。
“这不是妖术！”
就在这片混乱之中，许婉的声音，如同惊雷般炸响！
她也头痛欲裂，胃里搅得天翻地覆，但她强大的意志力和专业的医学素养，让她强行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
她冲到一堆用来遮盖货物的、浸了桐油的厚重帆布旁，用匕首，飞快地割下几块，然后，用力地，塞进了自己的耳朵里！
那股让她几欲昏厥的嗡鸣声和压力，瞬间减轻了大半！
有效！
她立刻对身边那个唯一还能保持站立的、只是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蒙山将军，大吼道：“堵住耳朵！快！用蜡布！这不是妖术，是声音在作怪！”
蒙山虽然不明白其中的原理，但他对许婉，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他立刻反应过来，忍着剧痛，从许婉手中抢过几块蜡布，一边塞住自己的耳朵，一边冲着身边几个还能动的军官，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咆哮。
就像是点燃了求生的火种。
越来越多的士兵，在军官的指挥下，开始用各种东西——帆布、棉絮、甚至撕下来的衣角，死死地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甲板上的混乱，终于，开始被一点点地遏制住。
许婉松了口气，感觉自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她再次举起望远镜，望向那艘越来越近的幽灵船。
在隔绝了那诡异的声音之后，她终于可以冷静地、用一个法医的眼睛，去观察和分析。
她看得清清楚楚。
那艘船的甲板上，站着许多影影绰绰的人影。他们都穿着和船体一样漆黑的、破烂的衣服，一动不动，如同雕像。
而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活人的……表情。
就在此时，一首像山一样挡在她身前的萧景辞，动了。
那诡异的声波，对他，似乎完全无效。他深厚的内力，早己在身体周围，形成了一道凡人看不见的、隔绝一切外邪的屏障。
他看着那艘充满了死亡气息的幽灵船，又回头，看了一眼刚刚稳住局面的许婉，眼中闪过一丝询问。
许婉立刻读懂了他的意思。
她没有丝毫犹豫，对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去！
下一秒，萧景辞动了。
他甚至没有助跑，只是脚尖在“龙牙号”那坚硬的船舷上，轻轻一点。
整个人，便如同一只挣脱了所有束缚的雄鹰，化作一道墨色的闪电，跨越了那隔着数十米、波涛汹涌的灰色海面！
他的身姿，在狂风和巨浪之间，拉出了一道充满了力量与美感的、惊心动魄的弧线。
“砰”的一声轻响。
他落在了那艘幽灵船的甲板上，落地无声，如同一片羽毛。
他站稳，环视了一圈甲板。
然后，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真真正正的、混杂着惊骇与不可思议的……震惊。
他猛地转过头，望向“龙牙号”上的许婉。
他张开嘴，用尽全力，发出一声穿透了风浪与那诡异嗡鸣的、嘶哑的呐喊。
“婉儿！”
“船上……”
“船上没有活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