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瘫坐在地上,耳膜里还残留着枪火的轰鸣,心脏像一只被攥在手里的垂死挣扎的鸟。
墙那头特莉休的怒吼,像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下。
“喂!混蛋!你给我的到底是什么鬼东西!这根本不是人类能弹出来的曲子!”
现实与幻觉的割裂感,荒谬得近乎可笑。几分钟前,他还在围观一场足以登上那不勒斯明日头条的黑帮火并,窥见了那个世界最核心的秘密;而现在,他却要应付一个因为弹不好练习曲而暴怒的摇滚少女。
他撑着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后背的冷汗黏在衬衫上,又湿又冷。
他走到墙边,抬手,用指关节叩了叩墙面。
咚,咚。
隔壁的吉他声停了,只剩下特莉休气鼓鼓的喘息。
“怎么,顾问先生终于良心发现,承认你是在故意折磨我了?”
林舟靠着墙,让冰冷的墙体带走一些身上的热度,也稳住自己还在发颤的声音。
“弹不出来就放弃。”他的声音平首得像一条拉到极限的琴弦,“吉他不是非吃不可,当柴烧也可以。”
墙那边沉默了足足三秒。
然后,是琴弦被狠狠扫响的声音,一个充满了愤怒与决心的音阶,像是宣战的号角,再次响彻了整栋公寓。
听着那熟悉的、充满生命力的噪音,林舟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那么一丝。
他转过身,背靠着墙,脸上最后一点伪装也随之褪去。他缓缓滑坐到地上,将脸埋进手掌。
箭。
那些造型古朴的、箭头如同甲虫的箭。
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比他更清楚那是什么东西的人了。
那是能赋予人替身能力的“箭”,是贯穿了整个故事,引爆了无数争端与死亡的根源。
他本以为自己只是不小心闯进了一个正在上演的舞台剧的后台,却没想到,自己一脚踢开的,是存放着剧本和所有核心道具的箱子。
多尼。那个看起来像银行经理的男人,在走私“箭”。
而他,林舟,一个住在码头附近公寓里的幽灵,目睹了这一切。
更糟糕的是,他暴露了。
虽然只是一个失控的、微不足道的意外,但在那种级别的交锋中,任何一个异常都可能被无限放大。一个能隔空打翻箱盖的存在……他们会怎么想?敌对势力的替身使者?一个隐藏在暗处的第三方?
无论答案是哪一个,对林舟而言,都意味着他的“壳”不再安全。他们会查。他们一定会顺着那片区域,像篦子一样,一寸一寸地搜查。
他抬起头,看向墙上的地图。那两个红圈,像两个流着血的窟窿。
他之前那个“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的想法,在今晚之后,显得如此天真可笑。
你不能指望一头闯进你家后院的猛兽会因为你躺在地上装死就放过你。
挖洞是对的。但光有防空洞不够。
他得在洞口,架上一挺机枪。
林舟站起身,环顾着这间小小的公寓。这就是他的防空洞,也是他的军火库。他的武器,只有一样。
他闭上眼,精神沉入那片无形的领域。
金色的手臂在他身后浮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稳定。
他的目光,落在了窗边一只正嗡嗡作响的苍蝇上。
在过去,他会觉得这声音很烦。但现在,这只苍蝇,成了他第一个实验品。
金色的手臂无声地飘了过去。
它没有拍击,没有驱赶。
而是用食指和拇指,极其轻柔地,在苍蝇周围的空间里,捏出了一个首径不足两厘米的“绝对静音区”,将那只苍蝇精准地包裹了进去。
嗡嗡声,戛然而止。
世界,瞬间清静了。
那只苍蝇还在徒劳地振动着翅膀,在玻璃窗上爬行,但它的一切行为,都被剥夺了发声的权利。它成了一幕荒诞的默片,一个在他掌控之下的、无声的囚徒。
林舟的心脏,擂鼓般地跳动起来。
这不是之前那种制造大范围静音区的粗暴用法。这是精细到了极致的、外科手术刀般的“定点静音”。
如果他能用静音区罩住一只苍蝇,那他就能罩住一把枪的枪口,让它变成一把只能喷出火花的哑炮。他能罩住一个人的嘴,让他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能罩住一个人的双耳,让他瞬间坠入与世隔绝的深渊。
这是一种全新的、足以让敌人陷入混乱与恐慌的武器。
他的视线,又落在了墙角那块有些的地板上。
金色的手臂再次伸出,指尖轻巧地探入地板的缝隙。这一次,林舟没有去撬动它。
他只是用替身的手臂,在那块地板的背面,以一种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极其精细地、改变着木质纤维的结构。
一分钟后,他收回替身。
他走到那块地板前,用脚尖轻轻踩了踩。
原本应该发出“嘎吱”声的地板,此刻却纹丝不动,像是被灌注了水泥,和地面融为了一体。
无声的破坏。无声的加固。
他可以是一个幽灵,一个能穿墙入户,让你的枪械在下一秒卡壳,让你赖以藏身的掩体在瞬间崩塌的,真正的波尔特乔赛特(Peist)。
这才是他的“机枪”。
不是用来正面冲锋陷阵,而是用来在敌人扣动扳机前,就让他的枪膛里塞满沙子。
林舟走到桌前,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本全新的笔记本和一支笔。
他没有在地图上画下第三个红圈。
他在笔记本的第一页,用一种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笔触,写下了标题。
《寂静之声使用手册1.0-防卫篇》
下面,是第一条。
“一、定点静音:可作用于声源(目标口鼻,枪械),或听觉器官(目标双耳),制造信息差与恐慌。”
他顿了顿,又写下了第二条。
“二、无声破坏:可作用于小型机械结构,交通工具,建筑支撑点……制造‘意外’。”
他看着这两行字,那股从码头带回来的、深入骨髓的恐惧,正在一点点地,转化为一种危险的、跃跃欲试的兴奋。
他不再是那个只想躲在洞里瑟瑟发抖的偷渡客。
他现在,是这个防空洞的工程师,兼唯一的武装人员。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那片被夜色笼罩的港口。
来吧。
最好别让我知道你们在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