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吉他声在凌晨西点左右终于偃旗息鼓,之后便是死一般的寂静。这种寂静,比之前的任何噪音都让林舟感到不安。
他靠在椅子上,面前摆着一杯己经冷透的速溶咖啡和那本摊开的笔记本。
《寂静之声使用手册1.0-防卫篇》。
那两行冷冰冰的条例,是他一夜思考的全部成果。恐惧在肾上腺素的燃烧下,沉淀成了某种更加危险的东西。他就像一个刚刚发现自己手里的玩具枪能打出真子弹的孩子,既害怕又忍不住想对着什么东西试一试。
天色微亮,晨光费力地挤过肮脏的窗户。
林舟站起身,走到墙边,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手敲了敲。
咚,咚。
没有回应。
他又敲了敲,依旧是死寂。一种荒谬的念头冒了出来:那个不服输的丫头,不会真的把吉他吃下去了吧?
他拉开门,轻手轻脚地走到隔壁门口,将耳朵贴在冰冷的门板上。
里面很安静,只有一丝微弱而平稳的呼吸声。
他松了口气,转身回屋。几分钟后,他又走了出来,手里多了一张纸条和一个小小的、用锡纸包着的东西。他把纸条和锡纸包从特莉休的门缝底下塞了进去。
纸条上只有一句话:“还行,没把我的耳朵震聋。这个是报酬。”
锡纸包里,是两片止痛片。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完成了一件耗尽心力的任务,回到自己的“防空洞”里,锁好了门。
他需要情报。
码头那边肯定己经炸了锅,多尼和那个“鲨鱼”帮,现在恐怕正像疯狗一样,到处寻找那个打翻了箱子的“幽灵”。
他走到窗边,但这一次,他没有再将替身远远地伸向港口。那太蠢了,等于是在雷区里反复横跳。
他的目标,是楼下。
金色的手臂悄无声-息地穿透墙壁,像一滴融入墙体的水银,贴着公寓粗糙的外墙蜿蜒而下。它的动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谨慎、迟缓。
林舟的精神力像一张拉开的蛛网,感知着周围的一切。
他听到了报刊亭老板和顾客的闲聊,内容是昨晚意甲的比赛结果。
他听到了咖啡馆的伙计在抱怨该死的蟑螂。
他听到了二楼的老太太又在对着亡夫的照片,念叨着今天的菜价。
一切如常。
这种寻常,让他稍微放松了一点。也许是自己太紧张了,在那不勒斯,黑帮火并就像下雨一样平常,一晚上的枪声,第二天太阳升起就什么都忘了。
就在他准备收回替身的时候,两个男人走进了他的“听觉”范围。
他们穿着不太合身的黑色西装,皮鞋擦得很亮,和街角那些懒散的本地人显得格格不入。他们没有走进咖啡馆,只是在门口站定,其中一个人掏出烟,递给报刊亭的老板。
“老板,跟你打听个事儿。”点烟的男人开口,嗓音有些沙哑,“这附近,昨晚有没有听到什么特别的动静?”
老板一边找钱一边随口说:“那不勒斯的晚上,哪天没动静?不是枪声就是警笛声,习惯了。”
“不是那种动静。”另一个没抽烟的男人语气很严肃,“是……更奇怪的。比如突然的安静,或者,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老板愣了一下,警惕地看了他们一眼:“你们是警察?”
“警察管不了我们的事。”点烟的男人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我们老板丢了点东西,就在码头那边。有任何消息,这个,就是你的。”
一张十万面额的里拉,被塞到了老板手里。
老板的眼睛亮了,立刻换上了一副热情的嘴脸:“两位老板,您说,我一定知无不言!”
林舟的心,沉了下去。
不是警察,是“热情”的人。他们己经开始排查了。而且不是漫无目的地找,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奇怪的动静”、“突然的安静”。
他们知道那是一个替身使者。
他猛地收回替身,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的“壳”正在被从外部敲击,而且比他想象的还要快。
他必须加快自己的“武装”进度。
林舟的目光在房间里扫视,最后落在了窗外正对的一栋旧楼上。二楼的一扇窗户半开着,窗台上摆着一盆蔫头耷脑的天竺葵。
金色的手臂再次伸出,无声地跨越街道。
林舟的精神高度集中,这一次,他要尝试的,是“手册”上的第二条。
无声破坏。
替身的手臂悬停在那盆花旁边,食指轻轻点在了支撑窗台底部的一块老旧砖石上。
他没有用力去推,也没有去撬。
他只是将替身的力量,以一种高频、细微的方式,渗透进那块砖石的内部。他能“感觉”到砖石内部因为年代久远而产生的细密裂纹,能“触摸”到将砖石和墙体粘合在一起、早己风化变脆的水泥。
他控制着手臂,像一个最高明的按摩师,精准地在那块砖石最脆弱的结构点上,施加着持续的、无声的震动。
一秒,两秒,三秒……
从外面看,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林舟的额角,己经有汗水滑落。这种精细入微的操作,对精神力的消耗是巨大的。
忽然,他“听”到了一声极其细微的、来自物质结构内部的哀鸣。
——咔。
成了。
他收回替身,靠在窗边,静静地等待着。
一只鸽子飞了过来,轻巧地落在了那扇窗户的窗台上。
就在鸽子落下的一瞬间,那块被他“按摩”过的砖石,仿佛再也承受不住这最后一根稻草的重量,无声地、碎裂成了几块,向下坠落。
连锁反应发生了。
失去了支撑的窗台猛地一斜,那盆天竺葵“啪”的一声摔在楼下的人行道上,碎了一地。
一个路过的男人被吓了一跳,嘴里骂骂咧咧地跳开。楼上的住户探出头,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空了一块的窗台。
一场完美的、无人知晓的、无法追责的“意外”。
林舟看着楼下那摊混着泥土和红色花瓣的狼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他的心脏,却在胸腔里狂野地跳动。
这就是他的机枪。一挺看不见的,能制造“意外”的机枪。
他正沉浸在这种全新的力量带来的战栗中,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不是特莉休那两下暗号。
是三下。
叩,叩,叩。
沉稳,有力,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林舟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仿佛一只被惊扰的猫。他所有的兴奋和自得,在这一瞬间被冰冷的现实击得粉碎。
这么快?
他们己经找到这里了?
他屏住呼吸,一步一步,无声地挪到门后,从猫眼里向外看去。
门口站着的,不是那两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
也不是警察。
而是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
一个身材高大、穿着考究的粉色西装,留着一头金色长发的男人。男人的脸上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微笑,但那双绿色的眼睛,却像鹰一样锐利。
他似乎察觉到了猫眼后的视线,对着猫眼,微微鞠了一躬,笑容变得更加灿烂。
“请问,”门外的男人用一口流利的、带着奇妙口音的意大利语说道,“是里奥·麦克斯韦先生的家吗?我是吉罗·菲加,一名……房屋中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