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纯信息,不想看可以跳过)
1.
咸涩的海风卷着浪沫扑上甲板,林风蹲在福船的货舱口。舱内整整齐齐码着一万块茉莉香皂,用油纸仔细包裹着,放在木匣中——这是谢铮押往三佛齐的货,谢怀瑾说是要换回等重的胡椒。按南宋海商惯例,此类贸易通常采用"抽分制",谢怀瑾需支付三成利。
林家船队的六艘千料福船正在南海破浪而行。除了谢铮这批稀奇古怪的香皂,底舱还压着雷州铁匠铺打的铁钉、铁锅,中舱堆着琼州收来的吉贝布。
林风名义上是个"押纲",实则连货舱钥匙都摸不着——每日晨起,他只能拿着嫡兄给的清单,对着阳光清点麻袋数目,再拿炭笔在桦树皮上记下缺漏。
谢铮身边只跟着个谢家老仆,两人轮班守着香皂箱。此刻那老仆正蹲在货堆旁,警惕地瞪着每个经过的水手。
2.
海风轻拂,福船在夕阳下破浪而行。林风晃到谢铮身旁,见他正对着六分仪皱眉。
"谢先生,又捣鼓这镜子呢?"林风咧嘴一笑,酒气混着海涛的咸腥扑面而来。
谢铮抬头,顺势问道:"林管事,这福船一日能行多少里?"
"顺风时,一日百二三十里(约60-65公里)顶天了。"林风仰头灌了口酒,粗糙的手指在船板上敲出节奏,"若是顶风?嘿,三十个桨手轮班,累得半死也跑不出八十里(约40公里)。"
"竟这么慢?"谢铮诧异,"我听闻大食人的船..."
"三角帆嘛!"林风嗤笑一声,拽着谢铮的袖子拉到桅杆下,"您摸摸这主桅——福州杉木,高三丈二尺(约10米),比那些番商的破椰子树结实多了!"他用力拍打船板,"三层板榫卯,每块厚三寸(约9厘米),浪再大也散不了架!"
谢铮若有所思:"那载重..."
"咱们这千料船,标准载一千石(约60吨)。"林风得意地竖起两根手指,"去年从占城运回两千斤(约1.2吨)象牙,吃水才到这条线。"他指着船侧一道深深的磨损痕迹。
海风突然转向,吹得帆索呜呜作响。林风压低声音:"您知道最气人的是什么?蒲家那些波斯胡,仗着船轻帆巧,同样跑三佛齐,总能比我们快七八日!"
"他们的船多大?"
"撑死五百料(约30吨)。"林风撇撇嘴,"装货不及我们一半,但人家会算'星角'(纬度)..."
3.
"林管事,"谢铮忽然开口,"既然波斯人的三角帆更快,为何我们不仿制?"
林风正仰头灌酒,闻言差点呛住。他抹了把嘴,嗤笑道:"谢先生,您当这是小孩儿裁纸船呢?"
他拽着谢铮的袖子,大步走到船舷边,指着帆索道:"瞧见没?咱们的硬帆,用的是竹篾撑起的厚布,重得很!"他用力扯了扯帆绳,"得二十个水手才拉得动——波斯人那三角帆?轻飘飘的亚麻布,八个人就能操作!"
谢铮若有所思:"那换轻些的布料..."
"换不了!"林风斩钉截铁,"南海多飓风,软帆一吹就裂!去年有条泉州船试过,结果在琼州外海帆破桅折——全船六十人喂了鱼!"
他忽然压低声音:"再说了,您知道三角帆要配什么?"手指在甲板上画了个弧形,"得用转桅!咱们这船,桅座是死的!"
谢铮眼睛一亮:"若改造桅座..."
"钱!"林风猛地拍了下船舷,"拆一条千料船的桅座,少说三百贯(约180万元)!就为快那几日?掌柜的宁可多雇二十个桨手!"
4.
"林管事,"谢铮继续问,"既然福船笨重,那有没有更轻快的船型?"
林风抹了把嘴,拽着谢铮的袖子往船尾走:"瞧见没?那边有条‘舠艇’——那才是快船!"
顺着林风的手指,谢铮看到远处一条细长如梭的小船,正轻巧地掠过浪尖。
"那船多大?"谢铮眯起眼睛。
"载重不过百料(约6吨),但顺风一日能跑二百里(约100公里)!"林风竖起两根手指,"比咱们这千料船快一倍!"
谢铮眼睛一亮:"为何不用这种船跑远海?"
"脆得很!"林风翻了个白眼,"船板只有一寸厚(约3厘米),遇上大浪就散架。去年有条舠艇在琼州外海遇风,一船人连喊救命都来不及!"
他忽然压低声音:"不过...泉州那边有种‘乌艚’,船底涂黑漆,载重三百料(约18吨),比舠艇稳当些。"
谢铮若有所思:"能跑多远?"
"最远到占城。"林风撇撇嘴,"再远?淡水粮食不够,船也太小,经不起风浪。"
5.
"林管事,朝廷的水师战船,可有比这福船更快的?"
林风刚灌下一口酒,闻言立即警觉地环顾西周,压低声音道:"谢先生慎言!打听军船形制可是要掉脑袋的..."
见谢铮神色认真,他叹了口气,凑近几分:"罢了,横竖您也不是外人。水师确有快船,唤作'多桨车船'。"
他蘸着酒水在甲板上画了个长条:"这般船型,长十丈(约31米),宽一丈八(约5.6米),两侧装二十西对桨轮。无风时靠人力踏轮,比咱们摇橹快三成!"
谢铮眼睛一亮:"航速几何?"
"顺风日行二百里(约100公里),无风也能走百五十里。"林风突然冷笑,"不过嘛...听说去年在长江口演习,三条车船遇上风浪,桨轮卡死,全成了活棺材。"
他又画了个小舟:"还有'白鹞子',载重五十料(约3吨),八桨一帆。追走私船时,一个时辰能跑西十里(约20公里)——但跑远了就散架。"
谢铮若有所思:"为何不将战船技术用于商船?"
"您当兵部是开善堂的?"林风嗤笑,"车船的曲辕桨轮要精铁三百斤(约180公斤),造价顶半条福船!更别说..."他做了个砍头的手势,"私造军器,族诛。"
6.
"林管事,"谢铮忽然低声问,"若有人想自组船队..."
林风一口酒呛在喉咙里:"咳咳...谢先生莫不是吃醉了?"他左右张望,压低嗓门,"这话可不敢乱说。"
谢铮从袖中摸出块油纸包着的茉莉香皂,漫不经心地在掌心转着:"随口问问。"
林风眼睛一亮,接过香皂揣进怀里,声音压得更低:"造船么...雷州城南的'偃波轩'就能造,比福州便宜三成。"他蘸着酒水在甲板上画了个船型,"千料福船,两千贯足矣——就是榫卯糙些。"
"多久能成?"
"急不得。"林风掰着手指算,"备料三个月,龙骨铺设两个月,船板拼接三个月,最后上漆装帆再两个月——少说十个月。"他压低声音,"若加钱赶工,六百贯塞给工头,能缩到七个月。"
谢铮若有所思:"那船引呢?"
"市舶司的刘押班,"林风比了个"五"的手势,"五百贯才肯批公凭。"他忽然眯起眼,"这还只是明账——每年孝敬市舶司的'常例钱'另算,少说三百贯。"
"水手呢?"
"三十个桨手,每人月钱两贯;船把头月钱十贯;账房五贯。"林风掰着满是老茧的手指,"这还不算粮食——一人日耗米二升,三十人一月就是十八石,按现在米价..."
谢铮突然打断:"若三条船同造呢?"
林风酒壶差点脱手:"您这是..."他盯着谢铮袖口露出的半截炭笔,突然笑了,"三条船工料五千贯,船引一千五百贯,水手安家费三百贯...首年没万贯打底,连浪花都溅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