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案组的车驶入海城时，天空正飘着淅淅沥沥的冷雨。
这次曲江平没有同专案组一起来，他有意要锻炼秦大彪和祁同伟两人。
车队来到海城公安局大门前，与吕州那栋崭新气派的市局大楼不同，海城市局是一栋灰扑扑的苏式建筑。
接待他们的是海城市刑侦支队支队长林国栋，一个西十多岁，眼袋肿得像挂着两个水袋的男人。
“欢迎部里的专家下来指导工作。”
林国栋脸上堆着笑，但那笑容像是用胶水粘上去的，僵硬且毫无温度。
他伸出来的手绵软无力地同秦大彪粗糙的大手轻轻一碰，就快速缩了回去。
林国栋身后，几个本地刑警站成一排，个个低着头。
这群人这副样子不像是迎接援军，倒像是硬被拉来的。
会议室里，老旧的投影仪发出嗡嗡的低鸣，光柱中飘浮着无数尘埃。
林国栋站在前面，用一根激光笔指着屏幕上那张杂乱的地图。
“根据我们的初步判断，这六起案件，作案手法相似，受害人之间没有明显关联，我们认为，是流窜作案的可能性极大。”
林国栋语速极快，嘴里不断抛出各种刑侦术语，像是在背诵一篇与自己无关的稿子。
秦大彪没有听他废话，随手翻开面前小山一样高的卷宗。
纸张的边缘己经卷曲发黄，上面还带着陈年的茶渍。
只翻了两三页，秦大彪的眉头就拧成一团。
六起命案的线索被切割得支离破碎。
一份法医报告说死者死于凌晨两点，另一份现场勘查却记录着三点钟死者家里的灯还亮着。
这根本不是疏忽，这是在糊弄鬼！
“砰！”
秦大彪的大手猛地拍在会议桌上，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来。
“林支队长！”
林国栋声如洪钟，震得整个会议室嗡嗡作响。
“这就是你们海城警方的办案态度？”
“一份卷宗里，连死者的死亡时间都能出现两种结论！”
“你们这是在查案，还是在侮辱死者？”
林国栋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握着激光笔的手微微发抖。
“秦组长，案件头绪太多，我们警力实在有限……”
吴岚没有参与争吵。
她坐在角落，戴着一副防蓝光眼镜，双手在键盘上飞速敲击。
屏幕上，她构建的犯罪心理模型，像精神分裂一样，分裂成了三个完全不同的人格。
一个冲动易怒，一个冷静偏执，还有一个狡猾多疑。
模型分析根本无法聚焦。
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引以为傲的罪犯心理画像模型，在这些被严重污染的脏数据面前，竟毫无办法。
祁同伟同样一言不发。
他的视线甚至没有停留在那些狗屁不通的卷宗上，而是用眼睛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海城警察。
他看到，当秦大彪发怒时，林国栋身后一个年轻警察的肩膀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手悄悄攥成了拳头。
祁同伟察觉出所有本地警员的眼神里都有一种抗拒。
这一次案情分析会以双方不欢而散告终。
夜深了。整栋刑警大楼只剩下走廊里昏暗的声控灯，还有档案室。
祁同伟没有碰那些整理好的卷宗。他将所有的原始材料全部摊开，铺满了整个地面。
口供、物证、法医报告、勘验笔录、匿名举报信……
他像一个耐心的拼图玩家，将这些碎片按照信息的来源，重新进行分类、比对。
凌晨三点，当祁同伟将所有来自同一个匿名举报电话的线索都圈出来时，一个惊人的事实浮出了水面。
这些举报电话，无一例外，都将线索指向了外地来的流窜犯这一假设。
更致命的是，海城警方对这个从未进行过实名登记的号码，标注的结论竟然是——“技术受限，无法追查”。
一个市局的技侦力量会查不到一个反复出现的号码？
祁同伟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第二天的晨会上，气氛依旧冰冷。
林国栋刚想继续昨天的汇报，就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我不同意流窜犯案的定论。”
祁同伟站了起来，语气坚定地提出反对。
“这更像是一起有预谋、有组织的本地团伙作案。”
“并且，我严重怀疑，海城警方内部有人在刻意误导侦办方向，甚至主动污染线索。”
祁同伟的话让整个会议室的空气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你他妈说什么！”
林国栋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指着祁同伟的鼻子骂道。
“你一个没下过几天基层，靠着学历进专案组的毛头小子，凭什么推翻我们这么多老刑警的判断！”
“你说我们内部有问题，你的证据呢！”
林国栋气急败坏地嘶吼道。
其他海城警员脸上也露出不满的神情，有一两个己经拉开椅子站起身，似乎随时准备跟祁同伟比划两下。
“我支持祁同伟同志的判断。”
吴岚推了推眼镜，站起身，又给紧张的气氛泼了一勺滚油。
“我昨晚看了卷宗里的一些关键物证。”
“捆绑人质的绳结，是一种军用速降活扣，易于捆绑，也易于在移动中快速解脱，民间极少有人会用。”
“死者的豪车都不见了，但路面监控摄像头竟然都没有拍到这些车案发后的行驶轨迹。说明罪犯很熟悉海城，而且具有极强的反侦察知识。”
吴岚的目光转向怒气冲冲的林国栋，冷静地提出疑问。
“林支队长，请问普通流窜犯具备这么高的反侦察能力吗？”
林国栋被吴岚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喘气声。
“既然你们怀疑有内鬼，那干脆把我们这些人都好好查查。”
林国栋撂下一句狠话，就气呼呼地起身走了。其余海城警员也跟着离开了会议室。
祁同伟顶住压力，转向秦大彪郑重地说道。
“秦副组长，我建议，立即向曲组长申请授权！”
“绕开海城警方，由我们首接调取全市所有交通卡口、高速收费站，近三年来全部的原始数据！”
“另外，我需要技术支援，请求把公安大学刑侦特招班的欧阳鲲同志，立刻调来专案组。他是一个电脑高手。”
就在曲江平的授权令刚刚通过加密线路传真过来时，指挥中心的报警电话响了。
听完电话后，接线员急匆匆地冲进会议室，连门都忘了敲。
“报告！海城西郊的芦苇荡里，发现了第七具尸体！”
“死者是向阳钢铁厂的老板，昨晚刚刚失踪。”
“他开的那辆黑色奥迪A8，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