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燕那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如同淬了冰的钢针,狠狠刺穿了客厅里凝固的、令人窒息的绝望冰层!也刺穿了林晓芸那层厚重的、自我封闭的茧壳!
“啊——!!!”
声音撕裂空气,带着一种被活生生剜去心脏般的剧痛和难以置信的惊骇!
林晓芸浑身剧震!像被高压电流瞬间贯穿!那空洞的、死灰般的瞳孔猛地收缩!聚焦!如同生锈的齿轮被强行卡入轨道!她猛地低下头——
视线,猝不及防地撞上怀中那张脸!
瑞瑞的脸。
惨白。毫无一丝血色。像蒙了一层冰冷的、细腻的石膏灰。嘴唇紧紧抿着,抿成一道没有弧度的、灰白的细线。长长的睫毛如同停驻的蝶翼,覆盖着眼睑,在灯光下投下浓重而静止的阴影。最刺眼的,是那两道清晰的、早己干涸的泪痕。像两条蜿蜒的、冰冷的小溪,从紧闭的眼角流出,滑过冰冷的脸颊,没入鬓角柔软的、失去光泽的发丝里,留下两道无声的、控诉般的印记。
没有呼吸。
没有生命应有的、哪怕最细微的温热气息。
时间,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碾碎。
林晓芸的大脑一片空白。绝对的、吞噬一切的空白。所有的声音——妹妹凄厉的尖叫、牛奶杯碎裂的刺耳噪音、窗外遥远模糊的城市喧嚣——都消失了。世界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一种尖锐到足以刺穿灵魂的、高频的耳鸣,在她颅腔内疯狂震荡。
她看着那张脸。那张几分钟前还紧贴着她颈窝、传递着微弱呜咽和恐惧的小脸。此刻,却冰冷、僵硬、沉寂得如同博物馆深处陈列的、远古的化石。
没有尖叫。
没有哭喊。
没有崩溃的恸哭。
她只是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抬起了那只没有抱着孩子、一首垂在身侧的手。那只手,冰冷,僵硬,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她伸出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的迟疑,轻轻地、轻轻地,触向瑞瑞那灰白色的、紧紧抿着的嘴唇。
指尖传来的,是一片彻底的、毫无生气的冰冷。像触碰到了深冬里冻结千年的河面。
“瑞瑞……?”
一个极其微弱、极其沙哑、如同砂纸摩擦般的气音,从林晓芸干裂的唇间溢出。带着一种巨大的、令人心碎的茫然和不确定。像是在呼唤一个沉睡的孩子,又像是在确认一个无法理解的、冰冷的现实。
她的指尖,极其轻微地、颤抖着,在那冰冷的唇瓣上,极其缓慢地,了一下。仿佛想用自己的温度,去暖热那早己熄灭的生命之火。
没有回应。
只有指尖传来的一片死寂的冰冷。
就在这时——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毫无预兆地、如同陨石撞击般,从楼下街道的方向传来!声音巨大,带着一种沉闷的、肉体与坚硬地面猛烈撞击的可怕质感!穿透了紧闭的窗户,狠狠砸进这死寂的客厅!
这突如其来的、充满不祥的巨响,如同最后一根压垮骆驼的稻草!
林晓芸着儿子冰冷嘴唇的手指,猛地僵住!定格在那片毫无生气的灰白上。
她脸上那最后一丝茫然的、不确定的神情,瞬间凝固。随即,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所有的表情——悲伤、恐惧、茫然、痛苦——都在这一刹那,如同破碎的玻璃般,从她脸上轰然剥落!
只剩下一种极致的、冰冷的、如同万年玄冰般的空白。
她抱着瑞瑞冰冷僵硬的小身体,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那双空洞到极致的眼睛,越过惊魂未定、脸色煞白的林晓燕,越过地上那滩蜿蜒流淌的、如同惨白血液般的牛奶和尖锐的碎瓷片,首首地、没有任何焦点地,望向客厅那扇紧闭的、隔绝了外面世界的窗户。
窗外,灰蒙蒙的城市天空,像一个巨大而冰冷的盖子。
楼下街道上,短暂的死寂之后,瞬间爆发出混乱的、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惊呼声和汽车喇叭疯狂的鸣笛声!如同一锅被骤然煮沸的、充满恐惧和混乱的滚水!
林晓燕被那声巨响和楼下骤然爆发的混乱惊得魂飞魄散!巨大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巨手攫住了她的心脏!她猛地扑到窗边,颤抖着手指,一把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刺目的、灰白的天光涌入。
她惊恐地探出头,向下望去——
楼下狭窄的街道上,人群如同受惊的蚁群,迅速围拢成一个令人心悸的圆圈。圆圈的中心,人行道冰冷的灰色地砖上,趴伏着一个扭曲的、穿着皱巴巴深色西装的人形。那姿势极其怪异,像一只被粗暴摔碎的玩偶。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正以那个扭曲的人形为中心,在冰冷的地砖上,极其缓慢地、无声地,晕染开来……如同地狱深处绽开的、巨大而妖异的彼岸花。
距离那摊刺目的暗红不远的地方,一个沾着污渍、带着一块难看褐色凹痕的苹果,孤零零地滚落在路边的排水沟格栅上,像一颗被遗弃的、冰冷的心脏。
林晓燕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巨大的恐惧让她瞬间失声!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像一片在狂风中即将被撕碎的叶子。
客厅里。
林晓芸依旧抱着瑞瑞冰冷僵硬的小身体,坐在沙发最深处的阴影里。她保持着那个抬头的姿势,空洞的目光穿透窗户,穿透楼下混乱的尖叫和围观的人群,仿佛穿透了时空的阻隔,落在那片无声蔓延的暗红之上,落在那颗滚落在排水沟旁的、带伤的苹果上。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悲伤,没有恐惧,没有震惊。只有一片彻底的、死寂的、如同冰封荒原般的空白。
怀里,瑞瑞冰冷的身体,像一个沉重而永恒的句号。
旁边,小雨裹在厚厚的棉被里,小小的身体蜷缩得更紧了。她似乎被那声可怕的巨响和楼下骤然爆发的混乱彻底惊扰,紧闭的眼睛在不安地颤动,悬吊的左臂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苍白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仿佛在睡梦中,依旧被那巨大的、冰冷的恐惧紧紧扼住了喉咙。
林晓燕背对着房间,双手死死扒着冰冷的窗框,身体筛糠般抖动着,望着楼下那如同噩梦般的景象,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
窗外,灰白的天光冰冷地切割着这个破碎的空间。楼下混乱的尖叫、警笛由远及近的凄厉鸣叫、人群嗡嗡的议论声……所有嘈杂的声音,都如同隔着厚厚的、冰冷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只有这客厅里的死寂,沉重得如同实质的铅块,沉沉地压在每一个角落,压在这三个被命运彻底撕碎、遗弃在冰冷断崖边缘的身影之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停滞,凝固成一幅名为“终局”的、冰冷而绝望的油画。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新课本的油墨味,樟脑丸的陈旧气息,糖醋排骨的甜香,水煮鱼的辛辣,皮肉灼烫的焦糊……无数种曾经属于这个家的、混杂着希望与烟火的气息碎片,此刻都在这巨大的死寂和冰冷中,彻底消散殆尽。
只留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巨大冰冷的断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