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芙蓉夜绽
霜降后的第三日，寒风裹挟着枯叶，如利箭般扑打在节度使府朱漆大门上，发出“簌簌”的声响。夏茯苓立在垂花门前，紧了紧身上略显单薄的粗布斗篷，呵出的白雾在晨光中袅袅升起，又渐渐消散。老周带着伙计们正将最后一批秋菊搬入内院，西十出头的他戴着圆框眼镜，补丁整齐的灰布衫肩头落满菊瓣，却仍仰头指挥：“西侧屏风再抬高半寸，让月光能斜照戏台！”他布满老茧的手握着墨斗，精准丈量着榫卯间距，木屑簌簌落在新铺的红毡上，转眼就被穿堂风卷走。此刻的老周，眼神里透着工匠特有的专注与执着，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手中的活儿，周遭的喧嚣都与他无关。
卯时三刻，离花宴开场还有两个时辰。晨光透过云层，洒下淡淡的光芒，却驱散不了空气中的寒意。夏木槿跌跌撞撞奔来，鬓边绢花歪斜，发梢沾着草屑，脸上还带着赶路时的红晕。她一把抓住夏茯苓的衣袖，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大姐！和咱们一同进府的戏班子出事了！柳三娘的嗓子突然哑了，大夫说像是被人下了药！”远处传来瓷器碎裂声，混着戏班班主绝望的嘶吼：“完了！节度使夫人最恨冷场，这次咱们都得丢饭碗......”那声音在回廊间回荡，满是对未知命运的恐惧和绝望，仿佛预示着一场即将降临的灾难。
夏茯苓皱眉望向戏台两侧——老周耗时半月打造的十二扇兰草屏风上，镂空雕花里藏着的机关暗格若隐若现，仿佛都在无声催促。当柳三娘被搀扶着走出后台，那双往日顾盼生辉的眼睛蒙着水雾，绣满金线牡丹的戏服皱成一团，脖颈处还留着试药时的指痕，夏茯苓心中涌起一阵酸涩。“这花宴的布置本就是为戏班量身打造，若不能演出......”她握紧夏木槿的手，“你可记得咱们琢磨的那首《芙蓉醉》？”
“当然记得！上个月我还在暖棚里唱给你听呢！”夏木槿眼睛一亮，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好，或许我们能帮上忙。”夏茯苓深吸一口气，眼神中透着坚定，她知道，此刻她们必须挺身而出。
两姐妹朝着乱作一团的后台走去。后台里，道具散落一地，戏班的众人脸上满是焦急和无助。班主急得满脸通红，胡须随着喘息微微颤动，声音发颤：“这可如何是好？夫人若是怪罪下来，我们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夏茯苓展开画着荧光芙蓉的戏服设计图，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而有说服力：“班主，我们有一首新曲目《芙蓉醉》，曲风清亮婉转，适合柔和声调的嗓音。让小莺姑娘试试？而且老周师傅设计的屏风机关，能让舞台飘出芙蓉香雾——只要点燃特制香料，烟雾会带着荧光花瓣升起，效果定会惊艳全场。”她的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试图让班主相信她们的方案可行。
班主犹豫片刻，眉头紧皱，眼神中满是纠结。但眼下也别无他法，他猛地一拍大腿：“死马当活马医！小莺！你速去和夏姑娘们学戏！”
老周这边收到夏茯苓的眼神示意，立刻放下手中的墨斗。他搓了搓手，试图驱散指尖的凉意，声音坚定：“我这就去调整香料格！”他爬上竹梯时，腰间工具袋与屏风碰撞出轻响，动作利落得让一旁小厮目瞪口呆。只有夏茯苓注意到，他藏在袖口的旧鞭痕在寒风中泛着淡红——那是从前在大户人家做工留下的印记。此刻的老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用自己的手艺帮大家渡过难关，仿佛忘记了曾经的伤痛。
夏茯苓和夏木槿带着小莺来到角落，开始紧张地教戏。小莺眼神中满是不安，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别怕，跟着我们的节奏，你一定行。”夏木槿轻声安慰道，声音温柔而坚定。她们一句一句地教，小莺认真地学，偶尔跑调，夏茯苓便耐心地纠正。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小莺渐渐找到了感觉，脸上也有了些许自信。
与此同时，老周在屏风后忙碌着。他仔细检查着每一个香料格，将特制的香料小心翼翼地放入。这些香料是他精心研制的，不仅能散发出迷人的芙蓉香气，还能让烟雾带着荧光花瓣。他的动作熟练而专注，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却浑然不觉。
戌时，锣鼓声穿透暮色，低沉而有力，仿佛在宣告一场盛宴的开始。节度使府内灯火通明，宾客们陆续入座，欢声笑语回荡在庭院中。小莺踩着老周精心铺就的花瓣灯阵登场，她的眼神中既有紧张，又有一丝期待。水袖扬起间，她定了定神，开口唱道：“谁家公子踏香来......”她清亮的唱腔混着若有若无的芙蓉香，在微凉的空气中格外通透，宛如天籁之音。
当唱到高潮处，老周屏住呼吸，心跳加速，眼神紧紧盯着暗藏的机括。他深吸一口气，按下机括，戏台西角顿时升起薄雾，裹着荧光花瓣纷飞，与飘落的银杏叶融为一体，恍若仙子踏秋而来。那如梦如幻的场景，让整个戏台宛如仙境，宾客们纷纷瞪大了眼睛，发出阵阵惊叹。
台下寂静得能听见呼吸声，紧接着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节度使夫人亲自将斟满的琉璃盏递给夏茯苓，眼中满是赞叹：“夏姑娘这花宴设计，当真是妙绝！”夏茯苓微微欠身，脸上带着谦逊的微笑：“夫人谬赞，这都是大家的功劳。”
散场后，柳三娘攥着夏茯苓的手泣不成声，泪水在脸颊上留下泪痕：“夏姑娘，你们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呐！若不是你们，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说着，她解下颈间祖传的银锁，却被夏木槿轻轻按住：“姐姐留着给嗓子养伤。等明年菊花开了，再请你唱最拿手的《牡丹亭》。”夏木槿的眼神真诚而温暖，柳三娘听后，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心中满是感激。
老周默默将散落的兰花盆栽好，粗糙的手掌抚过松软的泥土，忽然听见柳三娘哽咽着说：“我唱了二十年戏，今日才知道，原来救场的不只是戏，还有人心......”老周抬起头，望向柳三娘，心中感慨万千。他又抚摸着自己打造的屏风，雕花缝隙里还嵌着散落的花瓣，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感慨与欣慰：“原来我的手艺，真能派上大用场。”
夏茯苓望着他发亮的眼睛，心中满是感动。今夜绽放的，何止是戏台上的芙蓉，更是一群人在深秋里相互依偎、彼此救赎的炽热真心。月光爬上飞檐时，夏家众人收拾着工具，虽然疲惫，但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笑容。他们知道，这个夜晚，将成为他们生命中难忘的回忆，也让他们更加坚信，只要团结一心，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