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如同一块浸饱了血与锈的沉疴旧布,死死蒙压在镇罪塔这方倾颓的囚笼之上。空气沉滞冰冷,凝结着万年不散的霉腐、朽木、苔藓的湿腥,更深处是铁索与岩石常年厮磨渗出的铁锈血腥气。每一次肺腑被艰难撑开的微弱抽搐,都像是残破风箱在凝固沥青里徒劳的挣扎,吸进的每一口都带着刺骨的寒、钻髓的腥、还有更深更沉的绝望死气。
“咳…呃…”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枯骨在深渊缝隙里相互刮擦的嘶鸣,被粘稠的黑暗吸走了大半,只剩下喉管深处被污血粘稠堵住的气泡破裂闷响。角落里蜷缩的身影,在冰冷潮湿的乱草堆中微微蠕动了一下,像一条被剥了半身皮、徒留骨架与筋络在腐沼里垂死抽搐的老蛇。那件粗劣得如同裹尸布的麻布囚衣早己破烂不堪,前襟被大片干涸发黑、夹杂着墨绿污渍的腥血硬块死死粘在嶙峋突出的肋骨上,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撕扯着皮肉与血痂。
指尖冰冷,沾满了泥垢和自己的血污。一串粗粝磨手、有几颗早己布满裂痕的破旧檀木佛珠,被他枯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手指死死攥在掌心。珠子粗糙冰冷,圆壁上几道尖锐的木刺深深扎进他因用力而泛着死青色的指腹皮肉之中,细微的刺痛如同跗骨之蛆,持续不断地向麻木的神经注入着仅存的、混沌的清醒。
“……南…无…阿弥陀…佛……”嘶哑、断续、如同砂纸刮擦锈蚀铁板的诵经声在死寂中艰难挤出。声音微弱得几乎消散在黑暗里,只有他自己知道,那颤抖的唇齿间,每一个音节都如同从滚油中捞出的烙铁,烧灼着早己破烂不堪的喉头与意志。
这伪装的慈悲诵念,不是祈祷,而是挣扎!是他这具早己被投毒废掉根骨、只凭一口气死撑的残骸,向黑暗深渊无声咆哮的最后挣扎!每一次捻动佛珠,每一次低念出声,都在疯狂榨取着身体最深层那点仅存的、名为“愤怒”的薪柴!丹田气海空荡荒芜,如同被万载寒冰彻底冻结的死潭,感受不到一丝气感,只有一片冰冷的麻木和深入骨髓的钝痛。
不对!
一点!
就在这片冰封死潭最核心、识海最深层的混沌废墟深处——
嗡——!
一个极其凶戾、贪婪、仿佛来自无尽炼狱最底层的破碎字眼,如同被强行遗忘万载的古老契约残页,猛地在他灵魂最深处炸响!
【夺!】
轰——!
整个混沌的意识废墟如同被投入了亿万滚油,瞬间被点燃!一股冰冷、死寂、带着吞噬一切生机的极致恶念,以那残破的字眼为原点,在他残存的神志中疯狂席卷、蔓延!
冰冷!剧痛!麻木!深入骨髓的绝望!
刹那间!这些长久折磨着他感官的负面存在,仿佛被这股凶戾恶念彻底点燃!化作了最纯粹、最汹涌的……欲望!
渴!
饿!
渴求撕碎!渴望吞噬!撕开这黑暗!吞噬掉一切蕴藏生命或能量的活物!
嗡!
丹田深处那片被万载寒冰冻结的死潭中心!一点比针尖更细小亿万倍、却又散发着无穷贪婪魔光的暗红微芒——如同深渊裂开的魔瞳——猛地亮起!
几乎是这魔芒亮起的同一瞬!
“吱——叽叽!”
一阵极其尖锐、带着临死前极致惊恐的鼠类尖叫声,猛地撕裂了塔内死寂!一只瘦骨嶙峋、浑身沾满湿滑泥垢的肮脏灰毛老鼠,如同被无形巨手狠狠攫住、强行拖过冰冷地面滑向角落的草堆!
它的身体在疯狂的挣扎中撞在冰冷的石壁上!污浊皮毛在苔藓覆盖的湿墙刮擦下发出令人牙酸的涩响!小小的鼠眼中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极致恐惧!
就在它即将撞进草堆里那具恶鬼般残骸的瞬间!
嗤——!!!
那只一首死死攥着破旧檀木佛珠、布满污泥新血的手!如同被灌注了难以想象的恶毒巨力!带着尖锐刺耳的骨骼摩擦与布帛撕裂声!猛地破开草堆边缘的枯草!五根枯槁如鸡爪、指甲却因用力而勾曲锋锐如钢钩的手指!瞬间攫住了那只绝望尖叫的肮脏老鼠!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头碎裂声爆响!尖利鼠叫戛然而止!
温热的鼠血混杂着破碎的皮毛骨肉碎屑,如同被瞬间捏爆的浆果,猛地从那五指钢箍的指缝中飙射出来!腥咸滚烫的液体混合着骨髓特有的粘稠滑腻感,瞬间浸透了秦玄那只枯槁污浊的手掌!
血腥气!鲜活生命的血肉气息!如同点燃引线的最后一颗火星!
丹田中心那点贪婪炽烈的暗红微芒猛地一颤!如同嗅到了绝世血食的饕餮凶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冰冷狂暴的吞噬吞噬之力!
哗啦!
秦玄攥紧老鼠的枯臂上,那些沾染污血污泥、早己布满细微裂痕的皮肤之下!数道暗青到发黑、如同活物细蛇般狰狞扭曲的血脉纹路猛然亮起、凸胀!皮肤因下方血管的疯狂贲张而紧绷如鼓面!那碎裂鼠尸中喷溅出的所有血肉精华、骨髓灵元、连同那濒死的痛苦与恐惧——瞬间被这股无形吸噬之力牢牢锁定!
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那亮起的血脉纹路——被疯狂地倒灌回那具枯败的残躯之内!
“嗬……呃啊啊啊——!!!”
秦玄喉咙深处爆发出绝非人类所能发出的、如同破旧皮革被强行撕裂再填塞熔岩的恐怖咆哮!整个身躯如同被无形的千斤巨锤狠狠砸中脊骨!猛地向上弓起!身体因巨大的痛苦与涌入的狂暴能量冲击而剧烈地痉挛、弹动!胸腔断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密集挤压摩擦声!
他的手臂在痉挛中疯狂绷紧!那只死死攥着鼠尸的枯爪上,皮肉因巨力贲张的血流而寸寸撕裂!更多的浓稠血浆混杂着灰黑色的鼠毛碎肉飙溅而出!将他身前冰冷的乱草堆染成一片污秽修罗场!
痛苦!难以想象!体内空置多年、早己形同朽木的脆弱经络,如同被无数烧红的、布满倒刺的铁丝强行贯穿、撑开、搅动!每一寸骨骼都在发出痛苦的呻吟!丹田那片刚刚点亮的暗红微芒如同烧红的烙铁,贪婪地、狂暴地汲取着强行灌入的生血肉血元!
疯狂!
混乱!
魔焰吞肉!
但就在这疯狂掠夺带来巨大撕裂感即将彻底摧毁他最后一点意识残渣的刹那!
识海最底层那片被点燃的混沌废墟中央!那点贪婪爆发的暗红魔芒深处!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古老佛门寂灭沉淀意韵的……沉静冰凉……如同亘古死潭深处沉淀的淤泥!被这疯狂冲撞的暴力灌入硬生生搅动了出来!
这缕冰凉寂灭如同死水的意志瞬间弥漫开来!
混乱无序的吞噬竟在这缕死水般冰凉意志的安抚下,骤然被引动了一丝……本能的秩序!如同滚烫凶兽被泼上了冰水!虽未停歇,却在狂暴中出现了刹那的调整!
狂暴撕扯着经脉筋骨的生灵血肉元力洪流,被这缕冰冷的寂灭意志悄然分流!一小股极其微弱、却精粹无比的生命本源……被强行剥离导引!
并非注入丹田!
而是……首接冲刷向秦玄攥紧鼠尸的那只枯爪手背!
冲刷向那颗沾染了鼠血、污泥,正深深扎入他指腹皮肉裂口深处、早己布满裂痕的檀木佛珠之中!
嗡!
那颗粗粝冰冷的佛珠,在蕴含微弱生命本源能量的猩红鼠血狂猛冲刷的瞬间!其内部深处一点被深埋万载、几乎彻底干涸的……微弱腐朽佛性!
如同枯骨深处被滚烫精血浇灌的最后一粒种子!
骤然活了过来!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檀木古韵与寂灭佛意的炽热暖流!如同沉寂火山底被惊醒的地热泉眼!猛地从那颗被血浸染的檀木珠子裂缝深处炸开!
并非灌入丹田!而是——逆冲而上!
顺着被鼠血撕裂的指腹创口!沿着枯臂之上那被强行撑开、亮起魔纹的细微经脉缝隙!如同烧红的毒龙钻!狠狠扎向秦玄体内早己如同破絮般的脏腑经络深处!
轰——!!!
丹田深处那点贪婪的暗红魔芒,首当其冲!
被这股逆冲而上、带着寂灭檀香的炽热佛性洪流狠狠贯入!
如同滚油泼进了炽热的冰窖!光与暗!寂灭与吞噬!两种极端的力量在秦玄丹田最核心处瞬间展开最惨烈的对冲湮灭!
冷!极致的冰寒!与识海寂灭佛意同源的冰冷洪流要将魔芒冻结寂灭!
炽!狂暴的灼热!来自血肉本源的佛性能量带着毁灭温度!
撕!极致的痛苦!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在他内脏最柔软处疯狂穿刺搅拌!
“哇——噗——!!”
秦玄身体弓起到极致猛地塌陷!如同泄气的破革口袋!一口远超之前所有分量、如同凝固黑玉般粘稠腥臭的污血混合着破碎的脏腑筋膜碎块,如同失控的喷泉从他撕裂的嘴角狂喷而出!大滩大滩地溅落在身前冰冷的乱草与泥地上!
赤红!黑玉!在黑暗中融为一体!
腥膻!恶臭!凝聚着最绝望的死气!
然而!就在这湮灭对冲爆发的核心!
在那丹田魔芒被佛性洪流冲击得黯淡欲熄、又被来自鼠尸的狂暴生血能量疯狂灌溉的混乱极点!
一丝极其极其微渺、却无比清晰坚韧的……平衡之线!
在寂灭佛意、吞噬魔念、生灵血肉三种力量疯狂对冲湮灭的边缘……被强行拉扯凝聚而出!
如同在混沌爆炸的边缘,奇迹般诞生了一粒……
尘埃!
一粒冰冷、死寂、却如同黑洞般核心蕴含着微弱的吞噬规则、更被染上了一抹微弱金色佛光碎屑的……
灰暗种子!
“呃…咳…咳咳……”秦玄的躯体如同被彻底抽干了所有骨头,重重砸回冰冷泥泞的草堆深处。每一次撕心裂肺的咳嗽都牵扯着胸腔内破碎的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粘稠的污血夹杂着黑玉般的血块不断从他鼻腔口角涌出。浑身皮肤之上,因刚刚疯狂吸能而贲张亮起的暗青魔纹正在飞速黯淡、平复下去,只留下皮下无数如同蚯蚓般扭曲凸起又塌陷的痕迹,证明着方才那短暂而狂暴的存在。
意识在剧痛呕吐的泥沼中疯狂沉沦,又被更深更重的黑暗拉扯着向下沉没。唯有手中紧攥的那串佛珠,珠子表面浸透了他滚烫指血与冰冷鼠血的混合物,在指尖黏腻的触感中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意。
那是力量。
冰冷的、凶戾的、从吞噬掠夺中诞生的力量。
亦是绝望深渊中,唯一能抓握到的……
枯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