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的地龙烧得极旺,暖意却只浮在肌肤表面,渗不进骨髓深处。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色雪夜,呜咽的风声被厚重的明黄锦缎窗帷隔绝了大半,殿内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和一种无声无息蔓延的、令人窒息的紧绷。
宜修端坐于凤座之上,玄色翟衣在烛火下流淌着沉冷的光泽。她微微垂着眼睑,指尖捻动着腕间那串温润的紫檀佛珠,珠子一颗颗滑过指腹,发出细微而规律的轻响,仿佛在丈量着这令人难耐的寂静。新帝弘历——如今的乾隆帝,一身明黄常服,垂首侍立在阶下,身形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殿内只余下他们二人,空气凝滞得如同冰封的湖面,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无形的尖刺。
“皇帝,” 宜修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珠滚落玉盘,清晰地敲碎了沉寂,“云南战事糜烂,准噶尔部气焰嚣张。哀家看,非雷霆手段,不足以震慑宵小。” 她并未抬眼,目光落在自己染着新鲜凤仙花汁的丹蔻上,那红艳刺目,与殿内昏黄的烛火格格不入。
弘历喉结滚动了一下,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谨慎地措辞:“皇额娘圣明。然……然准噶尔部骁勇,其王噶尔丹策零狡诈多端,若贸然兴兵,恐……”
“恐?” 宜修捻动佛珠的指尖微微一顿,抬起眼睑。那目光深不见底,平静无波,却像两把冰冷的刮骨刀,瞬间剥开了弘历所有粉饰的借口,首刺他心底深处那点因年岁渐长而悄然滋生的、试图挣脱束缚的妄念。“皇帝是恐损兵折将,还是恐……哀家这把老骨头,再借战事揽权?” 她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洞悉一切的嘲弄。
弘历脸色瞬间煞白,慌忙跪下:“儿臣不敢!儿臣绝无此意!皇额娘一心为国,殚精竭虑,儿臣……” 辩解的话被一股巨大的恐惧扼住,噎在喉间。
就在这时,一阵穿堂风不知从哪个缝隙钻入,吹得殿内烛火猛地摇曳了一下!光影晃动间,只听“啪”的一声极其突兀、极其清脆的裂响!
声音来自宜修的腕间!
那串伴随她数十年,浸润了无数心机、鲜血与寂灭的纯元遗物——血玉珊瑚钏!其中最大、色泽最艳如凝血的那颗珊瑚珠,毫无征兆地从中迸裂开来!细碎的、殷红如血的珊瑚碎片,如同被炸开的星屑,猛地西散激射!
其中几粒最尖锐的碎玉,裹挟着巨大的力道,如同淬了毒的暗器,首首射向阶下跪着的弘历身侧——那个一身素雅宫装、低眉顺目侍立着的熹贵妃,甄嬛!
变故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甄嬛只觉得颈侧和手背传来几处针扎般的剧痛!她下意识地闷哼一声,抬手捂向刺痛最烈的颈侧,指尖瞬间沾染了温热的湿意。垂眸一看,几点刺目的猩红正从白皙的皮肤下迅速洇开。她猛地抬头,撞入眼帘的是凤座之上,宜修那双骤然抬起的、深不见底的眼眸。
那眼眸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只有一片冻彻骨髓的、了然一切的冰寒,以及……一丝终于不再掩饰的、赤裸裸的杀意!
“太后……” 甄嬛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和强自的镇定。
弘历也惊呆了,跪在原地,看着甄嬛颈侧的血痕,又看向宜修腕间断裂的珊瑚钏,一时竟忘了反应。
宜修缓缓地、缓缓地从凤座上站起身。玄色翟衣的裙裾无声地拂过冰冷的金砖地面。她居高临下,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牢牢钉在甄嬛那张因疼痛和惊惧而微微失色的脸上。她甚至没有看一眼自己腕间断裂的珠串,仿佛那件承载着扭曲执念的纯元遗物,此刻不过是尘埃。
她一步一步,走下丹陛。靴底落在金砖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轻响,如同敲响丧钟。每一步,都踏在甄嬛骤然绷紧的心弦之上。殿内死寂,只剩下这脚步声和甄嬛自己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
宜修停在了甄嬛面前。距离近得能看清甄嬛因恐惧而微微放大的瞳孔,看清她颈侧那几道被珊瑚碎玉划破的、正缓缓渗出血珠的细痕。
“疼么?” 宜修的声音很轻,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她抬起手,那只染着刺目丹蔻的手,并未去碰触甄嬛颈间的伤口,而是缓缓伸向甄嬛的咽喉!
甄嬛瞳孔骤缩,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她下意识地想后退,身体却像被无形的冰锁冻住,动弹不得!
冰冷坚硬的金指套,带着宜修指尖的体温和那抹妖异的丹蔻红,精准地、缓慢地、如同毒蛇缠绕猎物般,扣上了甄嬛纤细脆弱的咽喉!
触感冰凉刺骨!甄嬛浑身剧颤,呼吸瞬间被扼住!
宜修微微倾身,那张保养得宜、却因常年浸淫权谋而刻满冰冷线条的脸,贴近甄嬛的耳畔。檀香混合着一种陈年血腥的阴冷气息,瞬间将甄嬛笼罩。她清晰地听到了宜修平稳到可怕的呼吸声。
“这点血,算什么?” 宜修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甄嬛的耳膜,也扎进阶下弘历惊骇欲绝的心底。“哀家能立你儿子坐这龙椅……” 她扣着咽喉的金指套,猛地收紧!
“呃!” 甄嬛喉间发出一声短促痛苦的呜咽,脸色瞬间涨红,眼中充满了惊骇欲绝的痛苦!她徒劳地去抓扣在颈间的手,那手却如同冰冷的铁钳,纹丝不动!
宜修眼底的寒冰骤然碎裂,露出底下翻涌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疯狂与掌控欲!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碾碎一切的、金铁交鸣般的冷酷与威严,响彻整个死寂的慈宁宫:
“自可废帝!”
话音落下的瞬间,金指套那锋利的边缘,在巨大的压力下,深深陷进了甄嬛咽喉处娇嫩的皮肉里!
“噗嗤——”
极其细微的、皮肉被刺破的声音。
一滴、两滴……温热的、粘稠的、刺目的血珠,顺着那冰冷的黄金指套上繁复狰狞的螭龙纹路,蜿蜒而下,如同活物般缓缓爬行,最终,不偏不倚,滴落在宜修身下那尊贵无匹的凤座扶手上——那昂首咆哮的螭首眉心处。
猩红的一点,落在冰冷的、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黄金之上,晕开一小片令人心悸的暗色。
如同一个血色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