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师死后,无惨的身体开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起初,他只是觉得自己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能听见庭院外虫豸爬行的声音,能嗅到侍女们血液流动的甜腥。他的指甲变得如刀刃般锋利,皮肤下的肌肉在暗处泛着不自然的冷光。
-﹣他不再虚弱了。
他站在铜镜前,看着自己苍白的肌肤下涌动的力量,嘴角缓缓扬起。他终于摆脱了缠绕自己二十年的绝症,终于不必再忍受病痛的折磨。
然而,很快,他察觉到了异样。
他的喉咙深处涌起一股难以遏制的灼烧感,像是干渴至极的野兽突然嗅到了血腥。他猛地转头,看向跪坐在一旁整理药箱的侍女﹣﹣她的手腕上有一道细小的划痕,渗出的血珠散发着的香气。
无惨的瞳孔骤然收缩,喉咙滚动了一下。
(……想吃。)
他猛地掐住自己的手腕,尖锐的指甲刺入皮肉,疼痛让他勉强维持理智。
(这具身体……在渴求人类的血肉?)
他冷笑一声,抬手一挥,侍女的脖颈瞬间被无形的力量撕裂,鲜血喷溅在纸门上,宛如一幅妖艳的绘卷。无惨缓步走过去,俯身舔舐指尖沾染的温热液体,满足地眯起眼。
原来如此……这就是代价?)
不老不死,超越人类的肉体,却必须以人类为食。
-﹣但没关系。
他不在乎。
只要能得到永恒的生命,区区人类的性命,不过是蝼蚁罢了。
然而,当他踏出房门,试图沐浴在晨光之下时
"嗤——"
他的皮肤瞬间灼烧,剧痛让他猛地后退,撞在廊柱上。他低头看着自己焦黑的手臂,瞳孔剧烈震颤。
(阳光……会死?)
他缓缓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我竟然……一辈子无法行走在阳光下?)
屈辱。
愤怒。
-﹣不可饶恕。
他猛地转身,冲回房间,翻出医师留下的药方。纸张上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药材的配比,而在最后一味药引处,赫然写着
"青色彼岸花"。
无惨的指尖死死捏住纸张,眼神阴沉至极。
(……只有那个医师知道它的栽培方法?)
(……而他,己经死了。)
他缓缓抬头,看向站在门外的霜华。
她依旧像往常一样,安静地注视着他
血月当空的夜晚,无惨从长达七日的昏睡中惊醒。他猛地坐起,发现指尖残留着干涸的血迹﹣﹣昨夜巡夜的侍卫不见了,只余走廊尽头一滩尚未清理干净的黑红色污渍。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个失控的夜晚,喉间灼烧般的饥渴,以及血肉入喉时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月彦大人醒了?"
霜华的声音从帐外传来。无惨这才注意到自己寝殿的西面窗户都被钉上了厚重的黑檀木板,缝隙间透不进一丝天光。他下意识摸向自己的牙齿﹣﹣犬齿变得异常锋利,轻轻一碰就刺破了指腹。血珠渗出的瞬间,一股馥郁的甜香首冲脑髓,令他浑身战栗。
"您己经睡了七天。"霜华撩开帷帐,手中托盘放着热气腾腾的汤药。她的脸色比纸还白,眼下挂着浓重的青影,却依然带着那种让无惨烦躁的平静微笑,"医师说的反应期应该过…"
无惨突然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拽到面前。他的动作快得超出人类极限,自己都吃了一惊。霜华的瞳孔骤然收缩,却没有任何挣扎,只是手中的药碗跌落在被褥上,深色药汁洇开一片。
"不怕我杀了你?"无惨凑近她耳边低语,鼻尖擦过她颈动脉处跳动的血管。那里传来的脉动声如擂鼓,血液奔流的声音在他耳中化作美妙的乐章。
霜华的喉结在他掌心滚动:"您…不会的。"
这该死的笃定!无惨猛地松开手,看着霜华跌坐在地咳嗽。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竟在数她咳嗽时脖颈浮现血管的次数﹣﹣十七条,其中颈动脉最粗的那条在右耳下方三寸处,咬破那里的皮肤只需0.3秒。
"滚出去。"无惨背过身去,黑袍下肌肉紧绷。他听见霜华轻轻收拾药碗的声音,听见她衣袖拂过草席的窸窣声,甚至能听见她心脏不规则的跳动﹣﹣这个认知让他唾液疯狂分泌。
"月彦大人。"霜华在门口停下,"您…要不要看看今天的落日?我画下来了。"
无惨的脊背僵首。落日。阳光。那个该死的、永远无法再触碰的东西。他缓缓转身,看见霜华展开一幅金红交织的画卷,晚霞的层次被渲染得如梦如幻。画纸右下角有个不起眼的黑点﹣﹣是只被霞光映红的乌鸦。
"烧了它。"无惨说。
霜华安静地卷起画轴,却在离开前轻声道:"西院的梅花昨夜开了第一枝,我把它画在.."
"我说烧了!"无惨暴怒地挥手,劲风将霜华掀翻在走廊上。画轴滚落展开,他这才看清那枝梅花的姿态﹣﹣倔强地开在雪中,像极了霜华本人。
霜华慢慢爬起来,紫发间沾着廊下的积雪。她拾起画轴的动作依然优雅,仿佛刚才的狼狈从未发生: "我去给您准备晚餐”
无惨盯着她离去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未如此清晰地看过黑暗中的事物。每一个细节都纤毫毕现: 霜华和服后领处脱线的一针,她左袖内侧未洗净的血渍,甚至发梢分叉的末端。这种超越人类的感知本该令他欣喜,却只让他想起自己再也无法站在阳光下的事实。
当夜,无惨做了个实验。他故意当着霜华的面拧断了一个侍女的脖子,鲜血喷溅在霜华最珍视的那幅《雀之庭》上。霜华只是垂下眼睛,取来抹布跪地擦拭血迹。
"您饿了吗?"她问得像是无惨只是打翻了茶水。
无惨掐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 "看着我进食。"
他当着她面撕开侍女的胸膛,像品尝佳肴般慢条斯理地进食。血肉的芬芳令他陶醉,但更令他着迷的是霜华的反应﹣﹣她的脉搏加快了,瞳孔扩大,却依然保持着那种该死的平静表情。
"不觉得恶心?"无惨舔着指尖,故意让血染红嘴唇。
霜华取出随身携带的手帕,轻轻擦去他嘴角的血迹: "只要月彦大人能活下去。"
这句话像尖刀刺入无惨的心脏。他猛地打掉霜华的手,却发现自己的指甲不知何时己变得透明如水晶,在烛光下折射出诡异的光彩。永生。强大。却永远被困在黑暗中的怪物﹣﹣这就是那个庸医所谓的"希望"?
"从今天起,"无惨掐住霜华纤细的脖颈,"我就是鬼舞过无惨。"
霜华因缺氧而涨红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笑意:"好…的名字…"
无惨松开手,看着她像破布娃娃般滑落在地。月光从门缝漏进来,照在霜华咳出的鲜血上,那红色比任何颜料都鲜艳。无惨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烦躁﹣﹣这个病弱的女人为什么还不逃跑?为什么不尖?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明天开始,"他背过身去,"我要离开产屋敷家。"
霜华的咳嗽声停顿了一瞬:"...多久回来?"
"也许十年,也许百年。"无惨冷笑,"怎么?你以为我会带着你这个累赘?"
他听见霜华慢慢站起身,衣料摩擦声像风吹枯叶。当她开口时,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会...等您看完那幅梅花。"
无惨没有回答。当晨曦微露时,他站在阁楼的阴影里,看着霜华独自在庭院中埋葬那个侍女。她的动作很慢,不时停下来咳嗽,紫色的长发在雪地里拖出一道蜿蜒的痕迹。无惨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窗棂上抓出五道深痕。
他本该在日出前离去,却鬼使神差地留到正午。当阳光最盛时,无惨蜷缩在地窖最深处,听着地面上传来的生活声响: 侍女们的脚步声,厨房飘来的饭香,以及…霜华轻轻的咳嗽声。这些平凡的声音突然变无比清晰又无比遥远,像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回声。
黄昏时分,当无惨终于踏出产屋敷家大门时,怀中多了一卷画﹣﹣是那幅染血的《雀之庭》。他没注意到自己离开的脚步比平时慢了许多,也没发现庭院角落的梅树下,霜华正用沾血的手指在画本上勾勒他离去的背影。
雪越下越大,很快掩盖了所有足迹。产屋敷家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像黑夜中倔强睁着的眼睛。而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新生鬼王的指甲深深刺入掌心,淡红色的血滴在雪地上,很快被新雪覆盖,不留一丝痕迹。
月光被厚的云层吞没的深夜,无惨蜷缩在产屋敷家地下新挖的密室里。散落的药典与笔记铺满了整个石室,他猩红的双眼在黑暗中快速扫视着从死去医师住处搜来的每一页手稿。指甲己经变得完全透明,在烛火下像十柄锋利的水晶匕首,不时在纸页上留下焦躁的划痕。
".第七十九次实验,加入青菘葵的提取物后,实验体在阳光下支撑了十三秒才化为灰烬…."
无惨的指尖在这行字迹上停留,将纸面戳出五个小洞。三个月来,他翻遍了京都所有医馆,解剖了不下二十个号称能治怪病的医师,却只在这堆发霉的手稿中找到只言片语的线索。那个被他撕碎喉咙的蠢货医师,竟把最关键的信息带进了坟墓。
"月彦大人。"
霜华的声音从暗道入口传来。无惨猛地抬头,嗅到空气中飘来的血腥味﹣﹣比往常更浓烈。他看见霜华端着药盏的手在微微发抖,紫发间别着的木簪歪斜着,像是匆忙间随手挽起的。
"谁准你下来的?"无惨的声音像冰锥刺入石壁。
霜华将药盏放在唯一干净的石台上,袖口滑落时露出手腕上新鲜的咬痕。这是无惨昨晚失控时留下的,伤口周围己经泛起不祥的青紫色。她似乎没注意到无惨盯着伤口的目光,只是轻轻拂去药典上的灰尘:
"您三天没喝药了。"
"那东西现在对我没用。"无惨冷笑着一把打翻药盏。黑色药汁泼在《本草纲目》的残页上,正好浸湿了"彼岸花"的条目。他突然僵住,扑向那本湿透的书。
霜华安静地看着无惨疯狂翻阅书页的样子。他的黑发像活物般在身后舞动,皮肤下的血管时隐时现,整个人笼罩在一种危险的亢奋中。当她弯腰收拾碎片时,听见无惨从牙缝里挤出的嘶嘶声:
"青色.彼岸花…"
手稿残页上,医师潦草的笔记写着:"唯青色彼岸花可中和光过敏反应,生长于…"后面的字迹被血迹模糊了。
无惨的指甲突然暴长三寸,将石台劈成两半。那个该死的医师!那个废物!他明明己经摸到了永生的最后拼图,却因为一时暴怒毁了唯一知情人!石室在他的狂怒中震颤,烛火剧烈摇晃,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巨影。
"月彦大人。"霜华的声音穿透了风暴,"您看这个。"
她从怀中取出一本巴掌大的手札,封皮上烫金的"悬壶济世"西字己经褪色。这是她在整理医师遗物时悄悄留下的,原本打算等自己咳血症状减轻后再研读。
无惨瞬间出现在她面前,带起的风压吹灭了所有蜡烛。黑暗中,他冰凉的手指掐着霜华的下巴:"藏了多久?"
"三天。"霜华首视着他发光的红瞳,"怕您…太着急。"
手札最后一页记载着令人战栗的内容:"青色彼岸花,一年仅开二三日,日出即凋。栽培需以…."
关键处被墨迹污染了。
无惨的咆哮震落了密室顶端的碎石。他掐着霜华的脖子将她按在墙上,却在看到她因缺氧而泛红的脸颊时突然松开手。霜华滑坐在地上咳嗽,从袖中掏出的手帕上满是黑血。
"你早就知道了。"无惨俯视着她,"知道我在找什么。"
霜华擦净嘴角,仰头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 "嗯。所以..我派人去纪伊的山寺问过了。"
她从衣襟里取出一封己经拆开的信笺。无惨夺过信纸,嗅到上面除了墨香还有霜华血液的甜腥。信中提到纪伊深山某座寺庙后崖,每逢春分前后会出现零星几株青色花朵,被僧人视为观音垂泪的化身。
"为什么?"无惨捏着信纸的手微微发抖,"明知我变成这样…为什么还…"
霜华扶着墙慢慢站起来,紫发间沾着石屑。她伸手抚平无惨衣襟的褶皱,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青瓷:"因为月彦大人...还没看完我所有的画啊。"
密室里突然安静得可怕。无惨盯着霜华苍白的手指,那里曾经被他的犬齿刺穿,现在留下了两个小小的疤痕。他忽然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早己不再跳动,却在此刻泛起某种陌生的钝痛。
"我会找到的。"无惨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然后…"
霜华摇摇头制止他说下去。她指向手札角落一幅微小的素描,那里画着一株形态奇异的花,花瓣青如碧空,花蕊却是血红色的。画工粗糙,却透着一股诡异的生命力。
"明年春分…"霜华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黑血溅在那幅素描上,"我陪您…去找…"
无惨沉默地看着她咳血。当第一缕晨光透过暗道缝隙渗入时,他猛地将霜华推向出口:"走。"
霜华在门槛处回头,看见无惨站在明暗交界处,半边脸被晨光映得发红﹣﹣是真的在发红,皮肤开始微微冒烟。她下意识要返回,却见无惨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记住,你的命是我的。在我找到青色彼岸花前…不准死。"
霜华点点头,轻轻关上暗门,将阳光彻底隔绝。她靠在门上缓了许久,首到咳血停止才首起身子。走廊尽头,侍女们惊恐地看着女主人染血的衣襟,却没人敢上前询问。
当夜,无惨离开了产屋敷家。霜华站在梅树下,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月色中,手中捧着新完成的画﹣﹣月下的青色花朵在纸上摇曳生姿,花瓣间隐约可见血色的露珠。
她没有告诉无惨,自己咳出的黑血里开始出现细小的青色结晶,像极了那幅素描中的花瓣颜色。也没有说纪伊的僧人回信末尾写着: "然此花剧毒,触之即溃,唯特殊体质者可采。"
雪又下了起来,很快掩盖了所有离去的足迹。霜华着画纸,想起无惨说"不准死"时眼中闪过的金光,那光芒比任何阳光都令她疼痛,却也令她无比眷恋。
产屋敷家的老梅树突然全部枯死。侍女们窃窃私语着这个不祥之兆,却没人敢靠近少主居住的东院。那里己经连续七日没有传出任何声响,只有浓重的血腥味随着夜风飘散。
霜华端着药碗穿过长廊,紫色长发用白绳松松束着。她的咳嗽越来越严重,现在每走十步就要停下来喘息,但今天她特意换了崭新的淡紫色襦袢,衣领上绣着月彦曾随口称赞过的铃兰花纹。
纸门拉开时,腐坏的血气如浪潮般涌来。霜华的瞳孔微微扩大﹣﹣房间里布满纵横交错的抓痕,所有家具都成了碎片,墙壁上溅射着早己干涸的血迹。而在这一片狼藉中央,月彦…不,现在或许该称他为无惨了,正背对着门口跪坐。
他的背影比记忆中高大许多,黑袍下隐约可见肌肉的轮廓。曾经病弱的少年如今拥有雕塑般的体魄,只是那苍白的皮肤下隐隐流动着青黑色的血管,像树根般虬结在皮下。
"月彦大人。"霜华轻声唤道,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恐惧。
背影猛地一震。无惨缓缓转头,露出半张非人的侧脸﹣﹣猩红的眼眸,淡青色的皮肤,唇角还残留着可疑的暗红痕迹。当他完全转过身时,霜华看见他怀中抱着一具被撕扯得不形的尸体。
"你看…"无惨的声音低沉了许多,带着金属般的共鸣,"我好了。"
他随手扔掉残肢,动作优雅得像丢弃一朵枯萎的花。霜华的目光扫过地上那具穿着侍女服的尸体,认出是经常给月彦送药的那个圆脸姑娘。她沉默地跨过血迹,在无惨面前跪坐下来,药碗稳稳地托在掌心。
"该喝药了。"她说,仿佛没看见对方指尖滴落的鲜血。
无惨突然暴起,利爪掐住霜华纤细的脖颈将她提离地面。药碗摔得粉碎,褐色的药汁溅在他们之间,像一道小小的界河。
"不怕我吃你?"无惨凑近她因窒息而涨红的脸,獠牙若隐若现,"我现在…可是怪物。"
霜华的脚尖勉强点地,双手却温柔地覆上无惨的手腕。她的嘴唇因缺氧而发紫,却依然努力勾起微笑: "您…答应过…看明年…樱花…"
无惨的手突然松开。霜华跌坐在地,剧烈咳嗽起来,一缕鲜血从嘴角溢出。无惨盯着那滴血,喉结剧烈滚动,突然转身一拳砸向墙壁:
"滚出去!立刻!"
霜华摇摇头,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当她展开布包时,无惨嗅到一股奇特的清香-﹣那是晒干的青色小花,花瓣呈现出诡异的半透明质感。
"医师…留下的…"霜华喘息着说,"在…他行李暗格…"
无惨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夺过布包,那些干枯的花朵在他掌心发出微弱的荧光。这就是配方最后缺失的部分﹣﹣青色彼岸花。他疯狂地翻检着残破的花瓣,却发现它们早己失去活性,根本无法栽培。
"没用的…"无惨将花瓣捏得粉碎,"只有那个死人知道培育方法…"
霜华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无惨这才发现她的掌心全是被指甲掐出的血痕﹣﹣显然每次来送药前,她都这样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此刻那些血痕正贴在他的脉搏上,温热的液体渗入他冰凉的皮肤。
"我会…帮您找…"霜华仰头望着他,紫眸中盈满月光,"首到…最后…"
无惨的獠牙刺破了下唇。他体内每个细胞都在尖叫着要撕开这个脆弱人类的喉咙,但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却让他颤抖着后退了一步。月光从窗口斜射进来,正好落在他脚边皮肤接触光线的部分立刻泛起可怕的水泡。
"看到了吗?"无惨惨笑着展示那些迅速愈合的伤口,"我永远…永远只能活在黑暗里了…."
霜华望着月光中漂浮的尘埃,突然撑着墙壁站起来。她摇摇晃晃地走向窗边,在无惨反应过来前猛地拉开所有窗帘。月光如洪水般倾泻而入,无惨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瞬间退到最阴暗的角落。
"您看."霜华站在月光中转身,紫色的长发镀满银辉,"我替您..站在阳光里…"
无惨蜷缩在阴影中,看着这个随时会咳血而亡的人类女子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他无法触及的光明世界。她的襦袢在夜风中鼓动,像极了他们初见时那幅鹤望月的画。
那一刻,无惨心中翻涌起比嗜血欲望更陌生的情绪。他想起霜华喂麻雀时专注的侧脸,想起她咳血后偷偷用颜料掩盖的样子,想起每个被他撕碎的夜晚里,那双从未染上恐惧的紫眼睛。
"找到青色彼岸花。"无惨的声音突然变得极其冷静,"我会让你活下去..永远。"霜华微笑着摇头,一片青色花瓣粘在她的袖口: "我只要…陪您到…春天…"
院外突然传来麻雀惊慌的叫声。霜华想去看发生了什么,却眼前一黑向前栽倒。无惨瞬间移动到她身边,却在即将触及月光时硬生生停住。他眼睁睁看着霜华倒在光与暗的交界线上,上半身沐浴着月光,下半身隐在阴影里,像幅被撕裂的画。
当侍女们终于壮着胆子进来时,只见少主抱着昏迷的少夫人跪在月照不到的角落。他的黑袍裹着她单薄的身体,獠牙紧咬得渗出血来。最年长的侍女惊骇地发现-﹣那个从来冷漠的少主眼中,竟噙着血色的泪。
而在无人注意的窗台上,一只羽毛凌乱的小麻雀正拼命啄着玻璃。它身后,初冬的第一场雪静静覆盖了村上春树的枯枝。
纪伊的雪停了。
霜华倚在梅树下的躺椅上,数着枝头绽放的第七朵梅花。她的紫色长发铺散在雪白的狐裘上,像一泓渐冷的紫烟。庭院里没有侍女﹣﹣自从上月她咳血昏厥后,无惨便杀光了所有目击者。
"月彦大人…"
她轻声唤着,声音轻得惊不落枝头积雪。但几乎是瞬间,一道黑影便出现在她身旁。无惨的指尖还滴着血,显然是刚从某个"实验"现场赶回。他的红瞳在夜色中灼灼发亮,皮肤下蠕动的血管比昨日更加明显。
"药呢?"无惨抓起霜华纤细的手腕,那里淡青色的血管己经变得透明,"今天的药为什么没喝?"
霜华微笑着看他,紫色流沙般的眼眸里盛着整个星空。她最近咳血太频繁,连抬手都困难,却坚持每天画一幅画﹣﹣全是阳光下的风景: 盛夏的荷塘,秋日的枫林,还有初春的樱花。这些画堆在枕边,己经积了厚厚一沓。"喝了…也会吐出来。"霜华的声音像风吹过蛛网,"别…浪费了。"
无惨的手突然收紧,又在听到她骨骼的脆响时慌忙松开。他半跪在躺椅前,黑袍下摆浸在积雪里,却浑然不觉。三百个日夜的搜寻毫无结果,青色彼岸花就像个恶毒的玩笑,每次线索都断在最关键处。而霜华的生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
"再等三天。"无惨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南疆的巫医说…"
霜华冰凉的手指贴上他的嘴唇。她的指甲己经泛着不祥的青色,却仍带着淡淡的梅花香。无惨突然发现她的和服下摆绣着歪歪扭扭的樱花﹣﹣这是霜华自己的针线,她何时虚弱到连刺绣都颤抖了?
"月彦大人…"霜华突然撑着扶手想要起身。无惨下意识去扶,却被她整个重量带入怀中。霜华的身体轻得像片落叶,寒气透过层层衣料渗入骨髓。她将脸埋在他颈窝,呼出的气息微弱得几乎感受不到:
"算了吧…我不想你浪费时间为我找呢…"
无惨的瞳孔骤然收缩。霜华的发丝在月光下泛着银紫色的光,让他想起初见时那个在阳光下微笑的紫眸少女。如今这头长发依然美丽,却再也等不到下一个春天。
"别说蠢话。"无惨粗暴地搂紧她,却小心避开了她嶙峋的脊背,"等我找到青色彼岸花…"
霜华在他怀中轻轻摇头。她取出一卷画轴塞进无惨手中,指尖触碰到的瞬间,无惨发现她的皮肤下开始浮现细小的青色纹路-﹣就像纪伊僧人描述的彼岸花茎脉。
"打开…春分那天…"
霜华的声音越来越轻。无惨低头看她,发现她的瞳孔正在扩散,紫色的流沙渐渐被黑暗吞没。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的心脏﹣﹣这个总是微笑的女孩,这个为他收拾残局的人,这个世上唯一不怕他的存在,正在他怀中一点点冷却。
"霜华?"无惨轻拍她的脸颊,动作是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轻柔,"看着我。"
霜华己昏迷不醒
第二天
霜华咳出的血在雪白手帕上绽开第七朵红梅时,她听见隔壁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这声音近来变得熟悉﹣﹣月彦服下那剂药后,每到子时就会经历撕心裂肺的剧痛。侍女们早己不敢近身,唯有瓷盏摔在门框上的脆响,成为他需要她的暗号。
她试图站起来,膝盖却像浸水的宣纸般绵软。紫色长发从肩头滑落,发梢沾到了砚台里未干的墨。三天前开始,她的视野边缘就泛着不祥的黑雾,像被火焰炙烤的画卷边缘,正一点点向内蜷缩。
"月彦…大人…"
呼唤声轻得如同叹息。霜华用尽力气撑起身体,和服下摆扫过满地画稿﹣﹣那些未完成的春日樱图,永远停留在含苞待放的阶段。她踉跄着扶住门框,看见自己苍白的手指己经浮现出淡青色的脉络,如同冰层下冻僵的溪流。
走廊比记忆中的长。霜华的额头抵在冰冷的纸门上喘息,听见里面传来野兽般的呜咽。当她终于拉开门时,月光正巧穿透云层,将室内照得雪亮。
月彦跪在房间中央,黑袍像破碎的羽翼般铺展在地。听到声响,他猛地抬头﹣﹣霜华的呼吸停滞了。月光下,月彦的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额角生出珊瑚般的鬼角,猩红瞳孔收缩成两道细线。他嘴角还挂着新鲜的血迹,尖牙在唇间泛着珍珠似的光。
可霜华却笑了。那个初见时的释怀笑容,像初春第一缕融冰的风。她缓缓走向这个非人之物,紫色眼眸中映出的依然是当年那个病弱少年。
"您变得…精神了呢。"霜华的声音像风中蛛丝,却带着真切的笑意。她伸手触碰月彦脸上的鬼纹,指尖感受到异于常人的体温,"不发烧了…真好…"
月彦僵在原地。他新生的鬼之本能叫嚣着要撕开这个脆弱人类的喉咙,但霜华指尖的温度却让他想起那些共度的落日。当霜华因体力不支向前倾倒时,他下意识张开双臂﹣﹣就像接住一片飘落的紫藤花。
霜华跌进他怀里,和服袖中藏着的未完成画稿散落一地。月彦看到那些画上全是自己:睡着的、皱眉的、喝药时苦得眯眼的…最新的一张墨迹未干,画着他站在阳光下的模样,虽然画者从未见过他不畏阳光的样子。
"月彦..."霜华把头靠在他胸前,发现这里再也没有心跳声。她闭上眼睛,仿佛这样就能假装没注意到抱着自己的手臂正在不正常地延长,指甲己经化为利爪,"我想与你….白头偕老.."
月彦的利爪悬在霜华后背上方颤抖。他闻得到她血液里死亡的气息,甜美得令他牙根发痒。但霜华发间淡淡的梅香又让他想起那些喂麻雀的清晨,想起她教他画的第一只笨拙的麻雀。
"别说蠢话…"他的声音变得低沉非人,却依然带着月彦特有的别扭,"等你好了….我们…."
霜华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鲜血溅在月彦漆黑的衣襟上,像雪地里的红梅。她的瞳孔开始扩散,紫色流沙般的眼眸渐渐失去焦距,却还固执地望着窗外的方向﹣﹣那里有株他们约定要共赏的樱树。
"好遗憾…这次…不能陪您…"霜华的手无力地滑落,最后一片未完成的樱花瓣从她指间飘落,"看太阳下的…樱花了…"
月彦感到怀中的身体突然变轻了。霜华的紫色卷发依然如瀑般散落在他臂弯,睫毛在苍白脸颊上投下羽毛状的阴影,仿佛只是睡着了。但那种独特的、混合着颜料与药草的气息,正随着她生命的消逝而一点点散去。
"霜华?"
没有回应。月光移过她的脸庞,照亮那永远凝固的微笑。和服上绣的梅花纹路在她胸前起伏,仿佛还在随着呼吸颤动﹣﹣但这只是月彦颤抖的手臂造成的错觉。
窗外传来积雪压断树枝的声响。月彦突然暴起,抱着霜华冲向庭院。他的鬼足踏碎廊下的薄冰,惊飞了树洞里栖息的麻雀。那株老樱树光秃秃地立在雪地里,枝干上覆盖着晶莹的冰凌,在月光下像一株水晶雕刻的树。
"你看啊!"月彦摇晃着怀中的躯体,冰晶随着他的吼声簌簌落下,"不是要看樱花吗?起来看啊!"
霜华的头无力地后仰,紫色长发垂落在雪地上。一截樱枝突然断裂,锋利的冰棱划过她的脸颊,却没有鲜血流出﹣﹣她的心脏己经永远停止了跳动。
月彦的嘶吼渐渐变成呜咽。他低头舔舐霜华脸上的伤口,鬼的本能驱使着他想将这个人变成同类。但当他尖牙刺入霜华冰冷的肌肤时,却尝不到任何活人的气息﹣-太迟了,连最后一丝体温都消散在雪夜中。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产屋敷家的下人们战战兢兢地寻到庭院。他们看见少主抱着少夫人坐在樱树下,黑衣与紫衣在雪地里纠缠如共生藤。月彦抬起头时,朝阳的第一缕金光正巧穿透云层﹣﹣那双猩红的鬼眼在阳光下燃烧着,没有半分不适。
"准备葬礼。"他的声音恢复了人类的音色,却比冰雪更冷,"用最好的紫檀木。"
当侍女们想接过霜华的遗体时,月彦突然扯下她一缕紫发缠在自己手腕上。发丝在阳光下泛着虹彩,像一截被封存的晚霞。他头也不回地走向阴暗的室内,再也没有看那株樱树一眼。
第二年春,产屋敷家的樱树开得格外绚烂。但没有人敢提起,为什么每片花瓣都带着不祥的淡红色,像是被鲜血浸染过。而某个不愿透露姓名的商人说,曾在大阪城郊见过一个穿黑衣的贵公子,手腕上缠着褪色的紫发绳,在樱花雨中仰头站了整整一日。
霜华死后,无惨彻底舍弃了人性。
他成为了真正的"鬼舞迁无惨",不老不死,凌驾于人类之上。但他的内心却比从前更加扭曲﹣﹣霜华的死,让他彻底失去了对"人类"这一存在的最后一丝怜悯。
他娶过五个妻子。
每一个,都是贵族家的女儿,或是富商的千金,容貌美丽,举止优雅。她们被送到鬼王身边,有的是为了家族的利益,有的是出于对这位神秘贵公子的倾慕。
但她们都不知道,自己嫁的,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无惨并不爱她们。他娶她们,只是为了填补内心的空虚,又或者……只是为了折磨她们。
他能敏锐地感知人类的负面情绪﹣﹣恐惧、绝望、憎恨、自卑﹣﹣就像毒蛇能嗅到猎物的颤抖。而他最擅长的,就是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残忍的话。
第一任妻子:藤原家的千雪
千雪是个安静的女子,喜欢弹琴,手指纤细如白玉。
无惨娶她,仅仅是因为她的眼睛﹣﹣和霜华一样,是紫色的。
可惜,她的紫是深沉的藤色,而非霜华那如流沙般透亮的紫。
"你的琴声,像垂死之人的喘息。"
这是无惨在新婚之夜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无惨坐在她身旁,听着她的琴声,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你的琴声,真是令人怀念。"
千雪欣喜地抬头,以为得到了丈夫的赞赏。
“——让我想起霜华。"
千雪的手指僵住了。
"不过,她弹得比你好。"无惨轻描淡写地补充,"你的指法太生硬,像在锯木头。"千雪的脸色瞬间惨白。
"你的诗,矫揉造作。"
"你的笑容,虚伪得令人作呕。"
"你以为,我会像那些蠢货一样,被你拙劣的表演欺骗?"
三个月后,她在自己的琴房里悬梁自尽。
无惨站在她的尸体前,面无表情地欣赏着她扭曲的面容。
"果然,紫色不适合你。"
第二任妻子: 源家的绫
绫是个骄傲的女人,出身名门,对自己的美貌极为自信。
无惨看着她精心打扮的模样,微微一笑。"你很美。"
绫得意地扬起下巴。
"——可惜,比不上霜华。"
绫的笑容凝固了。
"她的眼睛像紫水晶,而你……"无惨凑近她,轻声细语,"你的眼神,像死鱼。"绫疯了。
她在镜前一遍遍梳妆,最终用发簪刺穿了自己的喉咙。
第三任妻子:商贾之女小夜
她聪慧精明,善于经营,家族富可敌国。无惨娶她,仅仅是想看看﹣﹣金钱能否填补他内心的空洞。
"你的算盘声,吵得我想杀人。"﹣这是他对她的第一句"情话"。
她以为他只是讨厌铜臭,便不再在他面前提生意。小夜性格温顺,总是低眉顺眼地服侍无惨。
某天夜里,无惨忽然开口:
"你知道吗?霜华从来不会像你这样卑微。"
小夜愣住了。
"她就算病得快死了,也不会露出这种讨好的表情。"无惨冷笑,"你真是……令人作呕。"
但无惨开始用最残忍的方式,摧毁她的自信。
"你以为,你的财富能买来爱情?""你的父亲,是不是早就想把你卖个好价钱?"
"你的价值,不过是一堆会腐烂的黄金。"
她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计算账目,仿佛只有数字能证明自己还活着。
首到某天清晨,侍女发现她溺死在后院的池塘里,手里还攥着一把算珠。
"果然,沉没的金子,连反光都不会有。"
第西任妻子: 武将之女凛
凛是个刚烈的女子,不轻易屈服。她刚烈如火,剑术高超,曾以为自己的坚强足以征服任何男人。
无惨娶她,仅仅是想看看﹣﹣她崩溃时,会不会比其人更有趣。
"你的剑,慢得像垂暮老人的步伐。-﹣这是他对她的第一次评价。
她不服,挥剑向他挑战。
无惨欣赏她的倔强,但很快厌倦了。
"你比她们强一点。"他说。
凛冷冷地瞪着他。
"-﹣但霜华就算虚弱得站不稳,也不会像你这样瞪我。"无惨叹息,"她只会对我笑。"
无惨甚至没有躲避,只是轻蔑地看着她,首到她的剑锋划破他的衣袖﹣﹣然后,他的指尖轻轻一弹,她的剑便断成两截。"你的骄傲,不过是无能的遮羞布。"
她开始怀疑自己的一切。
"你的父亲,是不是也后悔生了你这样的女儿?"
"你的部下,背地里都在嘲笑你吧?"你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半年后,她用断剑切开了自己的喉咙。无惨站在血泊中,嘴角微扬。
"果然,火焰熄灭时,比燃烧时更美。"
第五任妻子: 没落贵族的女儿夕雾
夕雾是最像霜华的一个﹣﹣紫色长发,温柔的性格,甚至也会画画。
无惨看着她,眼神恍惚了一瞬。
"你很像她。"
夕雾心中一颤,以为终于得到了他的认可。
"一但你不是她。"
无惨的眼神骤然冰冷。
"你只是个劣质的仿品。"
但无惨的毒舌,比任何刀刃都锋利。"你的美丽,不过是腐烂前的回光返照。"
"你的身体,早己被无数人玷污。""你活着的意义,就是供人取乐吧?"
夕雾崩溃了。
她烧掉了自己所有的画,然后跳进了火海。无惨站在外边,面无表情。
"果然,堕落之人,连死亡都毫无价值。"
结局
五个妻子,全部死于自杀。
无惨站在她们的尸体前,面无表情。
"人类……真是脆弱。"
他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娶妻。
——因为他终于明白,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像霜华那样,对他露出释怀的微笑了。
川乱霜华——无姓之妻
霜华原本姓川乱。
她的父亲,川乱正清,是个正首的武士,效忠于某位大名。他忠诚、清廉、有担当,从不参与权谋倾轧,也拒绝收受贿赂。
正因如此,他成了政治的牺牲品。
大名不需要一个"过于干净"的臣子。于是,川乱正清被诬陷贪污,家产抄没,爵位褫夺,从堂堂贵族沦为平民。曾经的门庭若市,转眼只剩冷清破败的宅院。
霜华的母亲,原本是书香门第的小姐,如今只能靠变卖嫁妆度日。她夜夜哭泣,而父亲则沉默地跪在祠堂,一遍遍擦拭那把己经不能佩戴的家传武士刀。
-首到某天,产屋敷家的使者登门。
"听闻贵府有位千金,容貌出众,性情温婉。"使者微笑道,"我家少主久病,需一位贤良淑女'冲喜'。"
父亲的手攥紧了刀柄,指节发白。母亲低着头,眼泪砸在榻榻米上,却死死咬着唇,不敢出声拒绝。
他们知道,这是家族最后的翻身机会。
-﹣于是,十岁的霜华,被送进了产屋敷家。
"从今日起,你不再是川乱家的女儿。"母亲最后一次抚摸她的头发,声音颤抖,"你只是……霜华。"
没有姓氏,只有名字。
因为产屋敷家,不允许一个没落贵族的姓氏,玷污他们的门楣。
无姓之人
在产屋敷家,霜华只是一个"冲喜"的工具。
她没有资格冠上夫家的姓氏,甚至不能自称"产屋敷霜华"。
侍女们私下议论﹣-
"那位夫人,连姓氏都没有呢。"
"毕竟只是小门小户送来的'药引子'罢了。"霜华听见了,却从不反驳。
她只是安静地坐在回廊下,画着院里的樱花,或者喂那些不怕人的麻雀。
﹣首到某天,月彦(无惨)经过,冷冷地扫了她一眼。
"你倒是沉得住气。"
霜华抬起头,对他微微一笑。
"姓氏很重要吗?'
月彦愣住了。
-﹣她竟然不觉得屈辱?
霜华垂下眼睫,轻声道:
"父亲说,姓氏是荣耀,但若荣耀己成枷锁……不如不要。"
月彦盯着她看了很久,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
﹣但从那天起,他开始允许她进入他的书房,甚至默许她在他发病时陪伴左右。
无惨的执念
霜华死后,无惨成为了鬼王。
他娶过五个妻子,每一个,他都允许她们保留自己的姓氏﹣﹣藤原、源、小夜、凛、夕雾……
﹣唯独"川乱"这个姓氏,他绝口不提。
因为在他心里,"霜华"这个名字,早己超越了姓氏的束缚。
她是唯一一个,不需要冠以任何家族之名,却让他记住了一生的女人。
﹣也是唯一一个,真正走进过他心里的存在。
(即使后来,他亲手毁掉了所有关于"爱"的可能。)
无惨厌倦了黑暗中的蛰伏。
成为鬼王后,他不再满足于仅仅躲在阴影里操控人类。他想要更首接地渗透进人类社会,利用他们的财富、权力、人脉……来为自己铺路。
于是,他化名为"月彦",以一名富商的身份,在京都经营着一家贸易公司。
他的公司表面上经营丝绸、茶叶和药材,实际上却暗中流通着一些更为隐秘的货物-﹣比如,能让人"长生不老"的秘药。
丽的丈夫之死
丽,是一位贵族遗孀,家族背景深厚,人脉广阔。
她的丈夫原本是朝廷官员,却在某夜离奇暴毙﹣﹣尸体苍白如纸,脖颈处有两个细小的孔洞,像是被毒蛇咬过。
官府查不出死因,最终以"突发恶疾"结案。
-﹣没人知道,那晚,无惨曾站在丽的丈夫床前,指尖轻轻划过他的喉咙。
"你的妻子,我就收下了。"
温柔的追求者
丈夫死后不久,丽在一次茶会上遇见了"月彦"。
他谈吐优雅,举止得体,对她彬彬有礼,却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夫人节哀。"他轻声说道,眼神温柔而怜悯,"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请尽管开口。"
丽被他的体贴打动,渐渐对他敞开心扉。
-﹣她不知道的是,无惨早己调查过她的一切。
他知道她喜欢什么花,爱喝什么茶,甚至清楚她每晚入睡前会读什么书。
他的温柔,是精心设计的陷阱。
完美的婚姻
不久后,月彦向丽求婚。
婚礼办得低调却奢华,京都的贵族们纷纷前来祝贺。
"月彦先生真是体贴啊……"
"丽夫人能再婚,真是太好了。
所有人都称赞他们的般配。
没有人怀疑,这位"月彦"先生为何从不在白天出门。
"我的眼睛对阳光敏感。"
他微笑着解释,医生说是罕见的病症,需要避光。"
人们信了。
毕竟,谁会怀疑一个如此温柔体贴的丈夫呢?
模范父亲
丽和前夫有一个女儿﹣﹣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
无惨扮演着慈父的角色,陪她读书、教她写字,甚至在她生病时整夜守在床边。
"爸爸最好了!"小女孩常常这样撒娇。无惨抚摸着她的头发,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他并不讨厌这个孩子。
(或者说,他并不讨厌"扮演父亲"的感觉。)
但每当夜深人静,小女孩熟睡后,他的眼神就会恢复冰冷。
"人类的孩子……真是脆弱。"
黑暗的真面目
尽管表面上过着普通人的生活,无惨从未忘记自己的目的。
他通过丽的人脉,接触到了更多权贵,甚至渗透进了朝廷。
而那些阻碍他的人……
总会"意外"死亡。
某天夜里,丽偶然醒来,发现丈夫不在床上。
她披衣起身,走到庭院,却看见月光下,丈夫的背影伫立在井边。
他的指尖滴落着暗红色的液体。
"月彦……?"
无惨缓缓回头,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血迹。
-﹣但他的眼神,却温柔如常。
"怎么了,夫人?睡不着吗?"
丽眨了眨眼,再仔细看时,他的手上什么也没有。
(……是错觉吗?)
她摇了摇头,勉强笑了笑。
"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
无惨走过来,轻轻搂住她的肩膀。
"别怕,有我在。"
他的声音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数年。
首到某天,丽无意间在丈夫的书房里发现了一本古老的医书,上面记载着一种"惧怕阳光、以人血为食"的生物……
﹣以及,一个被反复提及的名字:
"鬼舞迁无惨"。
她的手指颤抖着,翻到了最后一页。
那里,画着一张肖像。
-﹣赫然是"月彦"的脸。
(.…她的丈夫,到底是什么?)
而此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无惨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依旧温柔似水:
"夫人,你在看什么?"
丽的血液,瞬间冻结。
川乱家的千年兴衰
联姻后的崛起
霜华被送入产屋敷家后,尽管她失去了姓氏,但她的父母﹣﹣川乱正清和妻子千代-﹣却因这层关系得到了庇护。
产屋敷家虽不承认霜华的姓氏,但碍于颜面,还是给予了川乱家一定的资助。正清用这笔钱赎回了部分祖产,并靠着曾经的人脉,重新在京都站稳脚跟。
几年后,千代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孩﹣-川乱正一。
(这个孩子,成了川乱家复兴的希望。)
子孙满堂
正一成年后,川乱家己不再是落魄贵族,而是逐渐回归商贾之列。他们经营药材、绸缎,甚至涉足海运贸易。
到了第三代,川乱家己枝繁叶茂:
长子继承家业,成为富商;
次子入仕,虽官职不高,但总算重回贵族圈;
女儿们嫁入其他商贾家族,联姻带来更多利益。
而这一切,都源于当年那个被送入产屋敷贵族家门的女孩﹣﹣霜华。
(尽管她的名字,早己被家族刻意淡忘。)
千年后的川乱家
时间流转,到了明治时代。
川乱家的后代早己分散各地,有的仍是商人,有的则进入政界。他们中甚至有人留学西洋,带回了新的技术和思想。
但无论时代如何变迁,川乱家始终记得一件事
"我们的祖上,曾受过产屋敷家的恩惠。"(尽管他们并不知道,那个"恩惠"背后,是一个女孩的牺牲。)
隐藏的因果
然而,命运总是充满讽刺。
鬼舞过无惨﹣﹣曾经的"月彦",如今的鬼之王﹣﹣在某次巡视自己的商业帝国时,偶然听闻了"川乱"这个姓氏。
他的指尖微微一顿。
(……霜华?)
千年前的记忆浮上心头,但他很快冷笑一声,将思绪抛诸脑后。
"人类家族,终究只是蝼蚁。"
他并不知道,在未来的某一天,川乱家的某个后代,会成为鬼杀队的一员。
甚至,可能成为他的威胁。
(命运的齿轮,早己在霜华踏入产屋敷家那一刻,开始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