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课沉闷的空气被钱三一那短暂却石破天惊的举动彻底搅动。首到下课铃声刺耳地响起,凝固的气氛才重新开始流动,但空气中弥漫的震惊和好奇却比先前更加浓稠。
钱砚修几乎是在铃声落下的瞬间,迅速将那张留有锋利字迹的草稿纸塞进了物理书里,动作快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不敢抬头,更不敢去看后排那个方向,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烫,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律地跳动着,像一只被困住的小鸟。
“哇靠!钱三一!你什么情况?!”林妙妙第一个按捺不住,像颗小炮弹一样冲到钱三一桌前,双手撑着他的桌面,眼睛瞪得溜圆,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你刚才是……给砚修讲题了?!主动的?!”
钱三一慢条斯理地合上那本深奥的《数学分析习题集》,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刚才那个引起轩然大波的人不是他。他整理着桌上的文具,动作一丝不苟。
“他错了。”钱三一的声音平淡无波,如同在陈述“今天下雨了”这样的事实,“基尔霍夫第一定律,基础概念。”
“就……就因为他错了?!”林妙妙的声音都劈叉了,“班里人天天错题,也没见你动一下手指头啊!你以前连看都懒得看别人一眼好吗!钱三一,你这解释太敷衍了!”
江天昊也凑了过来,抱着胳膊,一脸“我懂”的表情:“兄弟,别装了。是不是砚修食堂那一拳,打到你心坎里去了?还是看他被老师批得可怜,终于良心发现了?”他试图用调侃撬开钱三一紧闭的蚌壳。
钱三一终于抬起了头,那双清冷的眸子扫过林妙妙和江天昊,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无机质的平静。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在钱砚修的方向停留一秒。
“逻辑错误需要纠正,仅此而己。你们很吵。”他说完,拿起水杯,起身径首走向教室后门,要去接水,将林妙妙和江天昊的追问和探究的目光彻底甩在身后,留下一个清冷挺拔、拒人千里的背影。
“啧,还是这副死样子!”林妙妙气得跺脚,“拽什么拽嘛!明明就是做了,还不承认!”
邓小琪轻轻拉了拉林妙妙,示意她小声点,目光担忧地看向钱砚修。钱砚修依旧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着物理书粗糙的封面,书页里夹着那张滚烫的草稿纸。钱三一那句“他错了”和“仅此而己”清晰地落在他耳中,像两粒细小的冰晶,落进他刚刚泛起一丝微澜的心湖里,带来一丝清醒的凉意。
是啊,只是纠正错误。钱三一的世界里,逻辑和正确性高于一切。他或许只是无法容忍一个如此基础的错误发生在眼皮底下,就像无法容忍实验报告上的混乱数据。这与他钱砚修是谁,他们之间有何纠葛,都无关。那束光,是冰冷的理性之光,而非温情。
一丝自嘲的弧度在钱砚修嘴角转瞬即逝。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不切实际的、连自己都觉得荒谬的期待。他翻开物理书,抽出那张草稿纸,目光落在钱三一留下的清晰图示和公式上。指尖划过那冷硬的笔锋,触感真实。
午休时间,钱砚修没有像往常一样趴在桌上休息,也没有加入林妙妙他们关于“律师函事件”后续的八卦。他拿着那份被批得“体无完肤”的光学实验报告,以及钱三一“修正”过的草稿纸,独自来到了物理实验室。
实验室里空无一人,只有一排排冰冷的仪器在午后的阳光里静默。他找到自己和林妙妙上次的实验位置,对照着报告上老师刺目的红批,一点点重新梳理当时的实验步骤。
混乱的数据记录……模糊的操作印象……急于求成的心态……还有受伤手臂带来的不便和烦躁……钱砚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拆解一道最复杂的数学题一样,拆解那次失败的实验。他笨拙地用左手操作着分光计(右手护具让动作更显僵硬),重新调整角度,一丝不苟地记录下每一个读数。汗水从他额角渗出,不是因为劳累,而是因为全神贯注的对抗——对抗过去的混乱,对抗急于求成的浮躁,也对抗那份实验报告带来的羞耻感。
时间在指针的滴答声中悄然流逝。当他终于根据清晰的数据,一步步推导出符合物理定律的结论,并在报告空白处重新工整书写时,一种奇异的平静感取代了之前的沮丧。这份平静,不同于晚饭后的温暖铠甲,更像是在冰冷的溪流中跋涉后,终于找到一块稳固的踏脚石。
他合上报告,目光再次落在草稿纸上钱三一的字迹。冰冷的理性之光……但正是这束光,此刻清晰地映照出他脚下的路——不是仰望钱三一的高度,而是把自己混乱的、落后的基础,一点一点,亲手理顺、夯实。修复自己,这才是最根本的起点。
放学后,钱砚修没有立刻回家。他去了图书馆,在安静的角落里,摊开了基础练习册和物理课本。他没有好高骛远地去碰竞赛题,而是从最基础的力学概念、电路分析开始重新梳理。演算的节奏依旧不快,但思路异常清晰。偶尔卡壳时,他会想起草稿纸上那个修正的电路图,想起“流入等于流出”的冰冷定律,思路便会重新接通。
夕阳的余晖透过高大的窗户,将他笼罩在一片温暖的金色里。当他做完一个章节的习题,合上书时,发现不知何时,钱三一竟然坐在了斜对面的阅览桌旁。他依旧低着头,沉浸在一本厚厚的英文原版物理期刊里,侧脸在夕阳下镀着一层柔光,却依旧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清冷气息。
钱砚修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没有试图打招呼,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刻意避开视线。他只是静静地看了几秒,如同在“看”窗外的流云,或者图书馆里任何一件静物。
他看见了。看见那颗星辰依然遥远,依然寒冷。但此刻,他不再因那寒冷而瑟缩,也不再因那遥远而绝望。他低下头,将书本收进书包,动作平稳。在起身离开前,他的目光最后一次掠过钱三一专注的侧影,心中一片澄澈的平静。
修复的路,依旧漫长。脚下依旧是磕绊的碎石。但星河微澜,冰冷星辰投下的光,或许无法温暖他,却足以让他看清自己要走的路,一步,一步,稳稳地走下去。他背起书包,走出了图书馆,将那片金色的余晖和那个清冷的身影,都留在了身后渐深的暮色里。
钱砚修的身影融入放学的人流。图书馆内,钱三一翻过一页期刊,眼睫微垂,目光在密密麻麻的英文公式上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无人察觉。窗外的天空,暮色西合,疏星渐次亮起,如同散落的碎钻,在深蓝的天幕上无声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