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蝰蛇”商队是一条在沙漠里蠕动的巨大贪吃蛇，由上百头驮兽、数十辆货车和数百号形形色色的人组成。空气里混杂着牲口的骚味、香料的甜腻味，还有佣兵们劣质麦酒的酸腐味。
“他娘的，这鬼地方比我上次蹲的监狱还挤。”格雷福斯压了压帽檐，把半截雪茄屁股从左边嘴角换到右边，试图用这熟悉的动作找回一丝安宁。
崔斯特则显得游刃有余，他正用一块绸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他的宝贝卡牌，对周围的混乱视若无睹，甚至还冲着一个路过的丰腴女商人抛了个媚眼。
安妮是三人中最安静的，她像只小考拉一样挂在格雷福斯的外套下摆，小小的手紧紧抓着布料，大眼睛好奇又警惕地打量着这个嘈杂的世界。
商队在名为“枯泉”的补给点停下休整时，整个营地瞬间活了过来。这里更像一个临时的集市，各种稀奇古怪的货物被摆在脏兮兮的地摊上。
就在这时，安妮的脚步停住了。
她的视线被一个货摊上挂着的玩具熊牢牢吸住。那只熊和她怀里饱经风霜的“提伯斯”完全不同。它有着油光水滑的棕色绒毛，两颗黑曜石做的纽扣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脖子上还系着一个可笑又精致的蓝色小领结。它看起来那么新，那么干净，那么……昂贵。
安妮拽了拽格雷福斯的衣角。
“格雷福斯……”
“干嘛？”亡命徒低头，语气里带着惯有的不耐烦。
“想要。”安妮伸出小指头，指向那只崭新的玩具熊，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格雷福斯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瞥了一眼那块写着“五十银币”的木牌，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不行！”
他的拒绝干脆利落。
“他娘的，你己经有一个了。”他指了指安妮怀里的“提伯斯”，“再说了，你看看那玩意儿，中看不中用，一扯就烂。哪有你的熊结实？”
安妮的嘴唇瘪了瘪，大眼睛里迅速蒙上了一层水汽。但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把头埋得更深，用小脸蛋使劲蹭了蹭“提伯斯”那磨秃了一块的耳朵，默默地抱紧了它。
格雷福斯看着她那副样子，心里莫名其妙地烦躁起来。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后却只是骂骂咧咧地吐出一句：“走，饿了，找吃的去。”
安妮低着头，小小的身影跟在他高大的背影后，看起来格外可怜。
这一切都被不远处的崔斯特看了个通透。他慢悠悠地走到那个货摊前，指尖夹着一张卡牌，对那个满脸横肉的摊主露出一个商业假笑。
“老板，玩个小戏法？”
“滚蛋！老子不做赔本买卖！”
“别急嘛。”崔斯特的卡牌在指间翻飞，快得像一只蝴蝶，“这样，我这有枚金币。你猜，我把它变成了哪张牌？猜对了，金币归你。猜错了嘛……”他的视线落在那只新熊旁边，一根用来捆扎货物的红色丝带上，“那根漂亮的带子，就当我的精神损失费了。”
摊主盯着那枚金光闪闪的硬币，又看了看崔斯特那张写满“我是个骗子但我很英俊”的脸，贪婪战胜了理智。“来！”
片刻后，崔斯特吹着口哨，指尖勾着一根鲜红的丝带，追上了格雷福斯和安妮。他蹲下身，把丝带悄悄塞进安妮的手里。
“小家伙，给你的熊。”他压低声音，用一种分享秘密的语气说，“我觉得，红色比蓝色更配它。”
安妮攥着那根丝带，抬起头，看了看崔斯特，又看了看前面那个假装什么都没看到的宽厚背影，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夜幕降临，商队燃起了几十堆篝火。格雷福斯和崔斯特为了一块烤肉的分配问题进行着每日例行的友好问候。
“他娘的，这块明明是我先看到的！”
“亲爱的格雷福斯，命运的指引告诉我，它与我有缘。”
安妮没理会他们，她坐在火堆旁，借着跳动的火光，笨拙地把那根红色的丝带系在了“提伯斯”的脖子上，还打了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
她把脸深深埋进“提伯斯”的绒毛里，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带着一点委屈和更多的坚定，低语着。
“他们不懂……那个新的不好看。你才是最好的，提伯斯，永远都是。”
就在她真挚的情感毫无保留地倾注于怀中旧物的一瞬间，她口袋里那几块从疯子身上顺来的黑色石头之下，也就是所谓的“冥钢硬币”，有了异动。
硬币的表面，那些微不可查的符文，无声地亮了一下。一股极其微弱的、冰冷的暖意从中散发出来。
这股感觉很奇怪，它冰冷刺骨，却又带着一种帝王般的“认可”。它不像火焰那样灼热，更像是一块万年寒冰，在你快要冻僵时，突然告诉你“你做得很好，继续保持”。这股暖意并非邪恶，而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对“忠诚”这一品质的嘉奖。
这是一种来自远古君王的无声慰藉，也是一种极其隐晦的、精神层面的驯化。
那股冰冷的暖意顺着安妮的皮肤，悄无声息地渗透进她的梦境。
她梦见自己坐在一张巨大、冰冷、由无数扭曲的钢铁组成的王座上。王座很高，高到可以俯瞰一切。她一点也不害怕，反而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全。
在她脚下，“提伯斯”不再是破旧的玩具熊，而是变成了一头燃烧着熊熊烈焰的巨兽，威武地守护在王座旁边，每一次呼吸都喷出毁灭的火星。
而在王座之下，格雷福斯和崔斯特正并肩站着，仰头看着她。他们没有平日里的粗犷和狡黠，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那是一种……臣服的微笑。
整个梦境，没有恐惧，只有无与伦比的掌控感和满足感。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脸上时，安妮醒了过来。她记不清梦里具体的画面了，只记得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美妙感觉。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冥钢硬币”，那种隐隐的排斥感，似乎又减少了一分。
格雷福斯打着哈欠，把一份硬邦邦的黑面包和一小碗肉汤递给她。他看到了“提伯斯”脖子上那个鲜红的蝴蝶结，又看到安妮的脸上似乎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嘴巴动了动，没说什么。
他只是默默地把自己碗里那唯一一块，也是整个早餐里最精华的部分——一小片熏肉，用叉子叉起来，精准地丢进了安妮的碗里。
做完这一切，他扭过头，假装在看远处的风景。
安妮眨了眨眼，用小勺子舀起那块熏肉，塞进嘴里，幸福地眯起了眼睛。她抬起头，看着格雷福斯那被宽檐帽遮住大半的侧脸，用一种天真又认真的语气，无意识地说道：
“大叔，我昨晚梦到你向我下跪了。”
格雷福斯的动作一僵，随即嗤笑一声，回过头揉了揉她的头发：“哈！小屁孩做什么美梦呢？快吃你的饭！”
不远处，正用泉水漱口的崔斯特听到了这句话，嘴里的水“噗”的一声全喷了出来。他猛烈地咳嗽着，脸上的表情精彩得像是打翻了调色盘。他看向那个正专心对付熏肉的小女孩，一种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