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面结束后的走廊长得没有尽头。冰冷的白炽灯光打在光洁的地砖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晕。虞晚晴沉默地推着靳崇骁的轮椅，轮子碾过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单调地回响。两人都陷入了各自的沉默，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心头，消化着刚刚获得的、足以颠覆人生的爆炸性真相。空气中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
“我们需要谈谈。” 最终，还是虞晚晴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靳崇骁没有回头，身体在轮椅里绷得像一块石头：“没什么好谈的。拿到证据，交给警方，结束这一切。” 他的声音平板，听不出情绪。
“即使知道我们可能是某个疯狂实验计划中的‘产品’？即使知道现在还有一群疯子想把我们抓回去切片研究？即使知道那个看着你长大的医生，可能二十年如一日地监视着你的一举一动，记录着你身体的每一项数据？” 虞晚晴停下脚步，绕到轮椅前，强迫他面对自己。她的目光锐利，首视着他眼中翻涌的混乱与抗拒，“靳崇骁，像个成年人一样面对现实！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猛地抬头，眼中是受伤野兽般的暴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你想让我怎么面对？！半小时前，我还是靳崇骁，靳氏财团的继承人！现在呢？我只是个实验室里培养出来的、基因被标记过的…怪胎！一个笑话！”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
“那我们也是怪胎！” 虞晚晴毫不退缩，蹲下身与他平视，两人的目光在冰冷的空气中激烈碰撞，“但我们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会痛会怒的人！基因序列不能定义我们是谁！我们的选择才能！你选择成为冷酷无情的商业掠夺者，还是选择跟我一起，把那些把我们当实验品、害死我们父母的杂碎送进地狱？！”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靳崇骁的眼神剧烈地波动着，愤怒、恐惧、挣扎、茫然…最终，那层坚硬的冰壳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他深深地、深深地凝视着虞晚晴的脸，仿佛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打量她。走廊窗户透进来的天光落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而坚韧的轮廓——那线条，那眉眼间的神韵，与他每日在镜中看到的自己，竟有着惊人的、无法否认的相似。
“我…”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我需要时间。”
虞晚晴点了点头，没有再逼迫。她撑着膝盖站起身，动作牵扯到伤口，让她微微蹙眉。她准备离开，刚迈出一步——
“晚晴…”
这个名字从他口中唤出，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生涩而陌生的重量。虞晚晴的脚步顿住，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转过身。
靳崇骁仰头看着她，褪去了所有的暴戾和伪装，眼中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近乎恳求的脆弱，那是在商场上杀伐决断的靳崇骁绝不会流露的神情。
“小心莫向山。”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虞晚晴心上，“如果他是新纪元的人…那么他看着我长大，掌握着我所有的健康档案，甚至…” 他停顿了一下，艰难地说，“可能知道我每一次生病，每一次受伤…他监视了我整整二十年…”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虞晚晴的脊椎急速爬升，瞬间蔓延至西肢百骸。
“你也是。” 她迎上他的目光，声音异常坚定，“我们…必须一起面对这个。没有退路。”
靳崇骁的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反对，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无声的协议，在冰冷的看守所走廊里，在巨大的身世谜团和致命威胁面前，于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之间，悄然达成。
回到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医院病房，虞晚晴发现门口多了两个陌生的、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像两尊门神。
“虞小姐。” 其中一人微微躬身，态度恭敬却不容置疑，“靳总派我们来保护您。在他确认安全之前，请您尽量不要离开病房。”
虞晚晴挑了挑眉——靳崇骁。表面上还在激烈地抗拒真相，甚至对她恶语相向，暗地里却己经雷厉风行地调动了安保力量。这个永远口是心非、别扭到极点的男人…
她刚在病床上坐下，还没来得及整理混乱的思绪，口袋里的手机就突兀地震动起来。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短信内容只有短短几行，却像淬毒的冰针：
「虞小姐，我们知道刘蔚临终前对你说了什么。不要重蹈你父母和靳敏的覆辙。有些秘密，深埋地下才是它们最好的归宿。继续挖掘，坟墓会吞噬所有好奇者。——一个关心你们安危的朋友」
没有落款，只有赤裸裸的威胁。
虞晚晴的手指瞬间收紧，冰冷的金属机身硌得掌心生疼。新纪元基金会的触手…比她想象的伸得更快、更近。
她走到窗边，病房厚重的窗帘只拉开了一条缝隙。虞晚晴小心地将脸贴近缝隙，锐利的目光扫向对面那栋高耸的写字楼。在某个反射着刺眼阳光的窗口，一个小小的、不易察觉的光点闪烁了一下。
望远镜？还是长焦摄像头的反光？
游戏己经升级。对手不再满足于摧毁她的公司、窃取她的技术。这一次，他们想要的是她本身，是她和靳崇骁身体里流淌的、被标记过的血液和基因。
虞晚晴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没有半分犹豫，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铃声只响了三下就被接通。
“喂？” 靳崇骁的声音传来，背景很安静，听不出情绪。
“他们动手了。” 虞晚晴的声音异常平静，像暴风雨前的海面，“威胁短信，对面大楼有监视点。新纪元基金会…己经在我们周围了。”
电话那头是几秒钟的沉默，只有细微的电流声。然后，靳崇骁冷静得近乎冷酷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决断：
“明天上午十点，安全屋见。带上存储卡和钥匙。我们…需要制定一个反击计划。” 他顿了顿，补充道，“一个能彻底终结这一切的计划。”
电话挂断，忙音嘟嘟作响。
虞晚晴握着手机，站在窗边，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恐惧依然存在，像冰冷的蛇缠绕在心头。但另一种更强大的情绪正在滋生——一种冰冷的、燃烧的愤怒，以及对那个与她血脉相连、同样身处旋涡中心的男人的、复杂而坚定的同盟感。
无论他们是被设计的“产品”还是自然孕育的生命，无论他们的出生是阴谋还是爱情的意外结晶，有一点在此时此地变得无比清晰而确定——她和靳崇骁，现在是同一战壕里背靠背的战士，命运被无形的丝线死死捆绑在一起。
也许，从生命最初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