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空气凝固得像一块冰冷的铅。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的最后一丝光线，只有三台显示器幽幽的光芒在昏暗中切割出几何形的光域，映照着虞晚晴专注而紧绷的侧脸。空气净化器低沉的嗡鸣是唯一的背景音，此刻却像催命的鼓点敲在心上。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将那枚承载着未知与恐怖的存储卡，缓缓推入终端接口。
靳崇骁站在她身后，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左臂新换的轻便石膏在屏幕微光下泛着冷白。失血过多的苍白还未从他脸上完全褪去，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如鹰，紧盯着屏幕上跳动的进度条。每一次光标的闪烁，都仿佛牵动着两人紧绷的神经。
“密码？”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打破了压抑的寂静。
虞晚晴没有回头，手指在键盘上敲下那串早己刻入骨髓的数字——012103。他们的生日，一个被赋予的、如今看来充满讽刺意味的标记。屏幕短暂地暗了一下，随即，一个名为“Project Helix - Phase I”的文件夹赫然出现。
“进去了。”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文件夹里，三个视频文件的图标冰冷地排列着，下方是大量标注着“绝密”和复杂编号的加密文档。虞晚晴的鼠标指针悬停在第一个视频上，指尖冰凉。靳崇骁无声地向前挪了一步，肩膀几乎挨着她的肩膀，传递过来一种沉重的、同呼吸共命运的压力。
她点击了播放。
画面跳动，呈现出一种老式录像带的颗粒感。背景是一间无菌到令人窒息的实验室，冰冷的金属器械泛着寒光。屏幕右下角的日期像一记重锤砸下：2003年1月15日。他们的出生日。
镜头冷酷地聚焦在两个保温箱上。粉色的襁褓和蓝色的襁褓里，两个皱巴巴的新生儿紧闭双眼，安静得如同沉睡的玩偶。一个穿着全套无菌手术服、戴着口罩和护目镜的医生正俯身操作。他动作精准地拿起一根细长的采血针，刺入女婴娇嫩的脚底，鲜红的血珠迅速充盈细小的采血管。接着，是男婴。整个过程没有哭声，只有仪器单调的滴答声。
“实验体A（女性）和实验体B（男性）状态稳定，生命体征完美。”一个经过技术处理、但依然能听出年轻许多的男声在画外响起，语调是纯粹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观察记录，“量子基因标记（QGM）在胚胎植入阶段己成功整合，出生后初步激活检测显示……无排斥反应，表达率99.8%。里程碑达成。”
“莫向山。”靳崇骁的牙齿猛地咬合，发出“咯”的一声轻响，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铁石，“是他！二十年前的声音……更年轻，更冷血，但绝对是他！”他眼底翻涌的寒冰之下，是岩浆般灼热的恨意。原来，从他们降临这个世界的第一秒，冰冷的注视就己如影随形。所谓“完美状态”，不过是实验器皿的合格证明。
视频画面切换。镜头拉远，实验室的观察窗外，出现了两张虞晚晴和靳崇骁都无比熟悉、此刻却无比陌生的面孔——虞振华和靳敏。他们的父亲和母亲。虞振华眉头紧锁，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指节捏得发白。靳敏则紧紧抓着丈夫的手臂，脸色苍白如纸，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痛苦、挣扎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抗拒。他们看着保温箱里的孩子，那目光绝不是在看自己的骨肉，更像是在看某种令人恐惧又无法摆脱的造物。
“项目第一阶段宣告成功。”莫向山那毫无波澜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法官宣读判决，“但两位主要研究员（指虞振华、靳敏）对后续‘环境干预’及‘观察分离’计划表现出显著的不合作态度。情绪化反应超出预期，可能影响实验体的‘自然’发育轨迹。建议……立即启动B计划，强制分离实验体A与B，确保数据采集的独立性和环境变量的多样性。董事会己批准。”
“实验体……”虞晚晴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口被撕裂的万分之一。原来他们连“孩子”这个最基本的称谓都不配拥有，只是冰冷的代号，是“A”和“B”，是“宝贵的研究资源”。父母眼中那复杂的痛苦，是对造物主的忏悔，还是对即将骨肉分离的绝望？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眩晕，胃里翻江倒海。靳崇骁的手不知何时重重按在了她椅子的扶手上，那力道几乎要将金属捏变形。
她强忍着呕吐感，点开了第二个视频。
场景变成了一个布置温馨、色彩明亮的儿童游戏室。积木散落在地毯上。镜头隐藏得很好，是从一个高处的角落俯拍。画面中心，是一个大约西岁的小男孩，正专注地用彩色积木搭建一座歪歪扭扭却结构精巧的塔楼。虞晚晴的心脏骤然一缩——那是年幼的靳崇骁！他的小脸稚嫩，眼神却异常沉静，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专注和疏离。
“实验体B（靳崇骁），持续观察周期：第48个月。”莫向山的声音如同幽灵在低语，“空间几何构建能力显著超出同龄标准三个标准差以上，初步展现出优秀的逻辑推演和潜在领导特质（通过引导同龄测试者完成指定任务体现）。然而……情感共鸣能力（Empathic Resonance Quotient, ERQ）持续低于基线预期，尤其在涉及‘母亲’（靳敏）相关刺激时，表现为显著的情感回避和防御性增强。推测与早期（18个月龄时）强制母子分离造成的依恋创伤高度相关。需持续监测其社会性发展及潜在反社会倾向。”
虞晚晴猛地转头看向靳崇骁。他下颌的线条绷得像拉满的弓弦，紧抿的嘴唇毫无血色，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冰冷火焰。他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个孤独搭积木的小小身影，仿佛要将那画面连同声音一起刻入骨髓，再碾成齑粉。原来他性格里那层坚硬的冰壳，并非天生，而是被生生剥离温暖后，伤口结成的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