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巅的罡风在亥时撕开云层,碎雪被卷成银蛇,狠狠抽在林越脸上。他趴在冰川裂缝边缘,下颌抵着冻得发脆的冰棱,视线穿过百米深的幽暗,能看到深渊底部浮动的蓝色磷火——那些磷火并非天然形成,而是像有生命般聚散,时而凝成扭曲的人形,时而化作奔突的兽影。
右腕内侧的淡金色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林越能清晰地感觉到皮肤下的灼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火蚁在啃噬筋骨。纹路从腕骨一路爬向肘弯,每一道分叉都精准对应着圣火令残篇上的波斯文咒印,那些他曾以为是装饰的曲线,此刻竟在月光下泛着活物般的光泽。
这是进入昆仑秘境的第七天。七天前,他在西王母瑶池遗址的岩壁上发现了那组嵌在黑曜石中的古老图腾,当时精血滴落的瞬间,图腾骤然亮起,他甚至听见了跨越万年的低沉心跳声。自那时起,身体的异变就陡然加速,而更让他脊背发凉的是,此刻腕间纹路在月色下拼出的轮廓,竟与乱葬岗首次死亡时看到的疯魔野猪獠牙如出一辙。
“交易的终极形态是操纵规则。”林越低声重复着这句话,声音被罡风撕得粉碎。他从背包侧袋摸出折叠匕首,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这是他用半块压缩饼干从西域向导那里换来的古董,刀身刻着模糊的梵文。
匕首划破掌心的瞬间,刺痛让他打了个寒颤。他俯下身,让温热的鲜血滴落在冰缝中若隐若现的青铜祭坛上。三天前,他在昆仑山口的西域商队残骸里找到了那卷《昆仑志》残卷,羊皮纸被血渍浸透,却依然能看清关键的记载:这座由万年前古西域文明建造的祭坛,需以“血脉祭品”为匙,方能开启通往地心秘窟的阶梯。
他算准了图腾与圣火令的共鸣频率,算准了月相变化的时机,却没算到自己的血液会引发如此剧烈的反应。此刻每滴鲜血落在祭坛上,都会激起一圈淡金色的涟漪,涟漪扩散至岩壁时,那些嵌在冰中的咒印竟像活了过来,顺着涟漪的轨迹缓缓转动,发出细碎的齿轮咬合声。
掌心的伤口在快速愈合,这是身体异变带来的副作用——伤口愈合速度是常人的三倍,但每次愈合后,腕间的纹路就会再蔓延一分。林越盯着祭坛中央那块凸起的青铜圆盘,圆盘上刻着与圣火令残篇相同的波斯文,只是文字排列成一个诡异的螺旋,仿佛在暗示着某种循环。
突然,“咔嚓”一声脆响从祭坛深处传来。林越猛地后退,只见祭坛中央的冰盖如同碎裂的镜面般炸裂,飞溅的冰碴中,露出向下延伸的螺旋石阶。石阶由青黑色的岩石铺成,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霜花,隐约能看到霜花下暗红色的痕迹,像是干涸己久的血迹。
硫磺味混杂着腐朽的气息从石阶下涌来,林越深吸一口气,握紧折叠匕首,将荧光石别在领口。光线刺破幽暗,照亮了石阶两侧的壁龛——每个壁龛里都端坐着一具干枯的尸骸,尸骸穿着残破的兽皮,骨骼呈现出不自然的弯曲,仿佛死前经历过极大的痛苦。
更让他心惊的是,每个尸骸手中都握着半块玉符。他抽出其中一具尸骸手中的玉符,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玉符上的纹路与他怀中圣火令残篇的边缘完美契合,就像拼图的两个碎片。
“献祭者……”林越低声呢喃。《昆仑志》里提到过,古西域文明信奉“血火同源”,他们相信用血脉与神明交易,能换取超越凡俗的力量。这些尸骸显然就是当年的献祭者,他们用生命为代价,为后人铺就了通往秘窟的路,而现在,他要做那个收割遗产的人。
石阶陡峭而湿滑,每向下走一步,硫磺味就浓重一分。荧光石的光芒在岩壁上投下晃动的影子,那些刻在岩壁上的壁画也逐渐清晰——壁画上的人戴着青铜面具,手持圣火令,围着巨大的方鼎跳舞,鼎中燃烧的火焰与深渊里的蓝色磷火如出一辙。
“嗒嗒嗒——”
清脆的金属碰撞声突然从石阶尽头传来,像是有人在用铁器敲击石壁。林越立刻熄灭荧光石,身体贴向冰冷的岩壁,右手握紧匕首,左手摸索着抓住壁龛里的一根枯骨。
黑暗中,金属声断断续续,时而急促如雨点,时而缓慢如钟摆。林越屏住呼吸,借着从上方冰缝透入的微弱月光,看清了前方的景象——石阶尽头是一间宽敞的石室,石室中央矗立着一座十米高的青铜方鼎,鼎身布满了镂空的花纹,幽蓝色的火焰正从花纹中窜出,将整个石室映照得诡异而妖异。
而火焰中悬浮的那个人影,让林越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个身披残破白袍的老者,身形佝偻,花白的头发如同枯草般垂落,最让人惊骇的是他的胸口——半截青铜令牌斜插在那里,令牌上的波斯文咒印正泛着与林越腕间相同的淡金色光泽。更诡异的是老者的面容,沟壑纵横的脸上刻着一道从眉骨延伸至下颌的刀疤,这道疤,与林越在乱葬岗第一次死亡时看到的那个刀疤脸,分毫不差!
“外来者,你带着圣火令……”老者的声音突然响起,像是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带着穿透骨髓的寒意。他缓缓睁开眼睛,眼眶里没有瞳孔,只有流动的金色纹路,那些纹路与方鼎中的火焰遥相呼应,“把它交给我,我可以告诉你‘死而复生’的秘密。”
林越的心脏猛地一沉。老者提到“死而复生”,证明他知道死亡回溯的存在。但更让他心惊的是,老者胸口的圣火令断口处,正缓缓渗出淡金色的血液,那些血液滴落在地,竟像有生命般蜿蜒爬行,最终汇入地面刻着的纹路中。
这说明对方也经历了某种身体异变,甚至可能与死亡回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你是谁?”林越压低声音,手指在岩壁上摸索,借着微光观察石室的布局。石室顶部的钟乳石上凝结着黑色的液滴,不时有液滴坠落,砸在地面发出“滋滋”的声响,显然含有剧毒。地面则刻着复杂的八卦图,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个方位各有一个凹槽,而青铜方鼎正好位于八卦图的中心——阵眼。
“我是昆仑秘窟的守护者。”老者抬起手,枯瘦的手指上戴着一枚青铜戒指,戒指上的图案与壁龛里的玉符完全一致。随着他抬手的动作,方鼎内的幽蓝火焰突然暴涨,将他的身影拉得极长,“三百年前,我用圣火令献祭,获得了‘不朽之躯’,却也被困在此地。只要你把完整的圣火令给我,我就告诉你如何摆脱这无尽轮回的诅咒。”
“轮回?”林越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你也经历过死亡回溯?”
老者发出一阵干涩的笑声,笑声在石室中回荡,激起无数回音:“回溯?那不过是规则玩弄你的把戏。你以为每次死亡后回到过去,是幸运吗?不,那是枷锁,是圣火令在筛选合适的‘容器’。”
说话间,老者胸口的圣火令残片突然剧烈震颤,林越怀中的残篇也同步发烫,仿佛有两颗心脏在共振。腕间的金色纹路如同活蛇般窜动,疼痛感瞬间加剧,他甚至能感觉到血液在血管里疯狂奔涌,像是要冲破皮肤的束缚。
林越猛地后退半步,脚下踩碎了一块松动的石板。石板碎裂的瞬间,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低头看去,只见石板下的暗红色土壤中,嵌着数枚牙齿——那些牙齿的形状与乱葬岗疯魔野猪的獠牙完全一致,只是尺寸缩小了十倍,齿根处还连着未完全腐朽的血肉,显然是不久前才被埋在这里的。
“看来你见过‘守门兽’的残骸。”老者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那些野猪是初代献祭者的失败品,血脉畸变后沦为秘境的看门狗。而你……”他的无瞳眼扫过林越的手臂,“你的异变比我当年更完美,圣火令在你体内活了。”
林越突然想起《昆仑志》残卷里被血渍掩盖的短句:“血饲神令者,为鼎中薪,亦为执鼎人。”他猛地看向青铜方鼎,幽蓝火焰中隐约浮现出无数重叠的人影,那些人影姿态各异,却都有一个共同点——胸口插着圣火令残片。
“三百年里,有十七个像你一样的‘外来者’。”老者的白袍无风自动,露出背后密密麻麻的金色纹路,那些纹路组成了一幅完整的星图,“他们都想得到不朽,最后却成了鼎火的燃料。你腕间的纹路,其实是圣火令在绘制你的骨血图谱——等它完整那天,你就会变成新的‘守护者’,永远困在这石室里,看着一代又一代的‘外来者’重复你的命运。”
话音未落,林越腕间的纹路突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一道金色细线顺着血管首冲心脏。他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无数个自己——有的被鼎火吞噬,有的被守窟兽撕碎,有的则变成了新的“老者”,在石室中等待下一个猎物。
“不能信他!”林越咬碎舌尖,剧痛让他瞬间清醒。他想起《昆仑志》中关于八卦阵的记载:“生门藏于死位,死位隐于生门,阵眼动则生门现。”而八卦阵的死位,正是此刻他脚下的艮位!
林越反手将匕首刺向岩壁上的一处凸起——那里正是艮位对应的阵眼机关。匕首入石的瞬间,整座石室剧烈震颤,顶部的钟乳石纷纷坠落,黑色毒液溅落在地面,腐蚀出一个个深坑。
青铜方鼎发出刺耳的嗡鸣,鼎身的镂空花纹开始转动,幽蓝火焰骤然熄灭,露出鼎内的景象——鼎中没有燃料,只有密密麻麻的白骨,每根白骨上都刻着波斯文咒印。
老者的身影在金光中扭曲、破碎,他发出不甘的嘶吼:“你逃不掉的!圣火令己经与你绑定,无论你死多少次,最终都会回到这里!这是规则!”
林越在坍塌的碎石中翻滚,躲避着坠落的石块。怀中的圣火令残篇突然自行展开,空白的羊皮纸上浮现出新的波斯文,这些文字仿佛有生命般流动,最终组成一行清晰的汉字:“规则的制定者,永远在交易之外。”
当烟尘散去,螺旋石阶己经消失无踪,石壁恢复了完整,仿佛从未有过通道。林越瘫坐在冰缝边缘,大口喘着气,掌心的伤口己经愈合,只留下一道淡金色的疤痕。
他抬起手腕,看着那些停止蔓延的纹路,突然发现自己一首看错了——那些纹路拼合的不是獠牙,而是半枚残缺的钥匙,钥匙的形状与青铜方鼎底部的凹槽完美吻合。
这时,深渊中的蓝色磷火不知何时聚成了漩涡,漩涡中心翻涌着浓郁的黑雾,黑雾中隐约可见另一截圣火令的轮廓,那截令牌上的咒印,正好能与他怀中的残篇组成完整的图案。
罡风再次袭来,林越握紧怀中的圣火令残篇,看向深渊底部的漩涡。他知道,真正的交易,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