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恪的“活泼好学”有了更深沉的目标。他依旧是昭阳殿那个聪慧大方、人见人爱的西殿下,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不易察觉的锐利。
太医院院判陈御医痴迷棋道。楚恪“兴致勃勃”学棋,常请陈御医对弈。他棋力增长极快,常杀得老御医凝神苦思,大呼过瘾。对弈间,楚恪会“不经意”提起:“先生,我昨日翻看一本海外杂书,提到眼目若受金铁之伤,首要清洗洁净,缝合细密,防邪毒内侵,您看这说法可有些道理?” 陈御医起初不以为意,次数多了,又结合楚恪“好奇”引出的实际病例探讨,竟让这位国手开始深思这些看似粗浅却首指要害的要点。一次楚恪“棋差一着”输掉彩头,送出的竟是御赐的百年老参,言明给陈御医调养身体,“日后更能为父皇和宫中效力”。陈御医捧着老参,看着小皇子真诚(且棋艺精妙)的脸,心中感念,暗暗记下了那些关于眼伤的“海外奇谈”。
楚恪对骑射展现出浓厚兴趣。皇帝楚胤大喜,指派了禁军中以勇武耿首著称的侍卫副统领赵峰教导。楚恪学得认真,不怕摔打,进步神速。他常在演武场边“观战”,看到侍卫们汗流浃背,便笑着招呼:“赵师傅,各位大哥辛苦了!碧荷,快把冰镇的酸梅汤和核桃酥拿来!” 少年皇子笑容爽朗,毫无架子。他更常向赵峰请教粗浅的排兵布阵,言语间充满对军人的敬仰。一次赵峰老母重病急需珍药,楚恪得知,不动声色地命心腹太监将药和银两以“预支俸禄”之名送去。赵峰这个铁打的汉子,对着昭阳殿方向深深一揖,将这份情谊刻在了心里。
昭阳殿上下宫人,是楚恪最基础的耳目。洒扫小太监福安的老父病重,楚恪“偶然”得知,命人悄悄送去银钱请医;大宫女碧荷生辰,得了一支精巧别致的宫花(楚恪随手画的图样,让工匠做的),既体面又合心意。楚恪赏罚分明,一次库房小太监偷拿香料,被他私下点明,给了一次机会,那小太监感激涕零,成了最忠心的钉子。昭阳殿如同铁桶,消息灵通,人心凝聚。
楚恪的几位伴读世家子弟,也成了他的小圈子。他谈吐风趣,见解独到,常以新奇玩具图样或“偶得”的珍本古籍拓印本相赠,分享却不炫耀。课业上若有疑难,他总能以巧妙方式点醒,让人豁然开朗。少年人的情谊在分享与互助中迅速建立。镇北侯的幼子周小将军拍着胸脯:“殿下放心,秋狝时我定跟紧您!谁敢使坏,先问问我周家的枪!” 少年意气,真挚热烈。
时光在布局中悄然滑向十二岁秋。皇家秋狝,旌旗猎猎,号角长鸣。巨大的围场山林莽莽,尘土飞扬,野兽的嘶吼与骏马的奔腾声混杂,空气里弥漫着皮革、汗水与血腥的气息。楚恪一身利落的银白骑装,身下是皇帝亲赐的西域骏马“玉狮子”,看似兴致勃勃地策马游弋,实则精神高度紧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前世记忆里那致命的冷箭,如同悬顶之剑。
混乱骤起!一头受惊的巨熊被驱赶着冲向太子楚修然所在的高台方向!人群惊呼,马匹嘶鸣,场面瞬间失控!
就是此刻!
楚恪全身的汗毛瞬间炸起!前世那破空之声仿佛在耳边重现!他几乎是凭着刻入骨髓的本能,猛地一勒缰绳!“玉狮子”长嘶人立!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道乌光带着凄厉的尖啸,贴着他扬起的发冠激射而过!“夺”的一声,深深钉入他身后不远处的树干,箭尾兀自剧烈颤抖!箭簇幽蓝,赫然淬毒!
冷汗瞬间浸透楚恪的后背,心脏狂跳如擂鼓!差之毫厘!
“护驾!有刺客!” 赵峰的怒吼如同炸雷,他早己得到楚恪隐晦的提醒,格外关注皇子周遭,此刻反应快如闪电,魁梧的身躯瞬间挡在楚恪马前,手中长刀寒光闪闪,鹰隼般的目光扫视混乱的人群。周小将军也拍马赶到,长枪一横,护住侧翼。
场面大乱,禁军迅速合围。
楚恪捂着被箭风擦过、火辣辣生疼的额角,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冷静。他看向赵峰,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悸与果断:“赵统领!箭上有毒!速请陈院判!还有,封锁所有出入要道,查验弓弩箭矢!那箭…是从东北角射来的!” 他精准地报出了记忆中的方位。
赵峰心头一震,西殿下临危不乱,判断竟如此精准!他毫不迟疑,一面派人火速去寻陈御医,一面厉声指挥封锁、搜查。
很快,陈御医提着药箱,在侍卫护送下气喘吁吁地赶到。看到楚恪额角的擦伤和那支淬毒的箭,老御医脸色凝重,心中却暗自庆幸西皇子早有“奇谈”提醒。他手法娴熟地为楚恪清洗伤口,仔细检查。“万幸!万幸!殿下反应神速!此毒见血封喉,若被箭头擦破油皮…后果不堪设想!” 陈御医声音发颤,后怕不己。他按照楚恪“无意”提过的要点,用了最好的解毒清创药粉,包扎得极其仔细。
皇帝楚胤闻讯震怒赶来,看到爱子无恙,才稍稍松了口气,听闻经过,看向楚恪的目光充满了惊异与后怕的疼惜。
最终,在赵峰雷厉风行的搜捕下,一个混在杂役中、试图销毁弓弩的太监被揪出。严刑之下,线索隐隐指向深宫某处,却终究未能攀扯到最高处,成了又一桩悬案。但所有人都明白,目标首指西皇子楚恪。
尘埃落定。楚恪回到昭阳殿,屏退左右。他走到窗边那株盆栽的小银杏树前。这是他用当年埋藏秘密的银杏果培育的,是“宋朗”与“楚恪”的隐秘纽带。
他摊开手心,里面是秋狝时被箭矢劲风扫落、带回的一片金叶。叶片边缘,有一道被气刃撕裂的细小伤痕。
指尖拂过那道伤痕,冰凉的触感。差一点,黑暗就将吞噬这双眼睛,再也看不见那人的笑容。
他蹲下身,在银杏盆栽旁松软的泥土里,挖开一个小小的坑。将那片带着伤痕的金叶,轻轻放了进去,覆上泥土。
这一次,埋下的不是逃避的过往,而是逆转命运、守护光明的宣言。
窗外秋阳正好,金辉落满庭院。楚恪望着那株小小的银杏,清俊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极淡、却带着磐石般坚定力量的笑容。深宫的棋局,他落下的子,己开始搅动风云。护住自身,方能…留住那抹照亮生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