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咆哮、石斧砍入骨肉的闷响、原始人粗犷的呼喝与濒死野兽的哀嚎……各种声音在林岩耳边交织轰鸣,构成一幅血腥野蛮的原始图景。火光在狂风中明灭不定,映照着巨熊庞大的身躯在数个原始猎人的围攻下左冲右突,鲜血如同小溪般从它肩背的伤口流淌下来,染红了泥泞的地面。那些原始人动作矫健得惊人,配合默契,利用树干和地形灵活闪避,用石矛不断骚扰,用石斧和沉重的骨棒寻找机会给予重击。
林岩蜷缩在岩石后面,尽可能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每一次巨熊的咆哮都让他心脏狂跳。他紧紧握着那把冰冷的军刀,指节发白,却深知在这等巨兽和这群悍勇猎手面前,这小小的利器脆弱得可笑。逃跑?拖着这条伤腿,在如此黑暗陌生的密林中,无异于自杀。他只能等,等待这场战斗的结果,然后面对未知的命运。
战斗并未持续太久。巨熊虽然凶猛,但失血过多,加上围攻者悍不畏死,终于在一次扑击落空后,被那个脸上涂着黑红泥彩的魁梧首领抓住机会,从侧面狠狠一斧劈在脖颈侧面!沉重的石斧带着千钧之力,深深嵌入骨肉。此时,林岩在心里给首领贴上了“蛮骨”的标签。
“嗷呜——!”巨熊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惨嚎,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激起大片泥浆,西肢抽搐了几下,便再无声息。
原始猎人们发出低沉的、胜利的欢呼,迅速围了上去。有人熟练地用石刀开始剥皮割肉,有人警惕地环顾西周。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野兽的腥臊气。
蛮骨将沾满鲜血的石斧从熊尸上拔出,在湿漉漉的草丛上随意蹭了蹭,然后,他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冰冷地扫了过来,精准地锁定了岩石后面试图隐藏的林岩。
林岩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蛮骨迈开大步,踩着泥泞走来。他身后的几个猎人也停止了分割猎物,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林岩身上。那目光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审视、警惕,还有浓烈的好奇和漠然。
蛮骨停在林岩面前几步远的地方,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完全笼罩了林岩。他上下打量着林岩,目光扫过他苍白的脸、怪异的短发,身上湿漉漉的冲锋衣在他们看来是某种从未见过的柔软的“兽皮”,最后落在他那条血肉模糊、被布条紧紧勒住的伤腿上。他皱了皱眉,似乎对那伤口感到嫌恶,又似乎对那止血方式感到不解。
他伸出手,不是友好的搀扶,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一把抓住林岩冲锋衣的前襟,像拎小鸡一样将他从地上粗暴地提了起来!
“呃!”林岩痛哼一声,伤腿被牵动,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蛮骨毫不在意,用另一只手粗暴地捏了捏林岩的手臂和肩膀,似乎在评估他的“肉质”和力量。然后,他目光落在林岩紧握的军刀上。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伸手就去夺。
林岩下意识地握紧,这是他在这个世界唯一的现代武器!
“松手!蠢货!”一个离得近的猎人用林岩完全听不懂的、音节短促粗粝的语言呵斥道,同时扬起手中的骨棒,作势欲打。
蛮骨眼中厉色一闪,捏着林岩衣襟的手猛地收紧,另一只手抓住林岩握刀的手腕,狠狠一拧!
“啊!”剧痛让林岩不得不松手,军刀“啪”一声掉在泥地里。
蛮骨捡起军刀,好奇地打量着。他试着用手指触碰刀刃,锋利的刀刃轻易划破了他的指尖,渗出血珠。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更深的警惕。他用一种审视危险物品的眼神看了看军刀,又看了看林岩,最终没有扔掉,而是用一块兽皮小心地包裹起来,塞进了自己腰间的皮囊里。
然后,蛮骨不再理会林岩的痛楚,像处理一件无足轻重的猎物,随手将林岩甩给旁边一个身材同样精壮、但面相略显年轻的猎人。“断矛,看好这个‘怪人’!带回去给长老看看!”
那个叫断矛的年轻猎人应了一声,动作粗暴但还算利落地用一根粗糙的皮绳将林岩的双手反绑在身后,绳结勒得很紧。接着,又有人拿来一根更长的藤蔓,一头拴在林岩腰间的绳子上,另一头被断矛牵在手里。
“走!”蛮骨低沉地命令一声,扛起一大块分割好的熊肉,率先转身,朝着密林深处走去。其他猎人也迅速扛起战利品,簇拥着蛮骨,押着林岩,消失在黑暗的雨林中,林岩看了一眼远处的背包和散落的物品,没有言语,只能踉踉跄跄的被推搡着。
被束缚和拖拽的痛苦远不及心中的冰冷。林岩踉跄地跟在后面,每一步都牵扯着腿上的伤口,钻心地疼。冰冷的雨水再次浸透全身,原始森林的黑暗仿佛要将他吞噬。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堆还在微弱燃烧的火堆,橘红色的光点越来越小,最终被无尽的黑暗吞没。那曾是他短暂的安全港湾,如今却成了他坠入原始深渊的起点。
不知在黑暗泥泞中跋涉了多久,林岩的体力早己透支,意识也开始模糊,全靠一股求生的本能在支撑。终于,前方的密林豁然开朗。
一片背靠巨大岩壁的开阔地出现在眼前。岩壁下方,赫然是几个黑黢黢的巨大洞口!洞口附近,有用粗大原木和石头垒砌的简陋矮墙,墙上插着尖锐的木刺。矮墙内,靠近洞口的地方,散落着一些用兽皮和树枝搭建的低矮窝棚,此刻正有微弱的火光和人影晃动。
这就是黑石部落的营地!一股混杂着烟火气、兽皮膻味、人群汗味和某种植物燃烧气味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
他们的归来引起了营地的骚动。窝棚里钻出许多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男人们大多精悍,只在腰间围着兽皮;女人们则用兽皮或粗糙的树皮布裹住身体,头发大多凌乱地挽着;孩子们光着身子,好奇地躲在大人身后张望。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猎人们扛回的巨熊肉块上,爆发出饥饿的欢呼。但当他们看到被藤蔓牵着、双手反绑、形容狼狈怪异的林岩时,欢呼声瞬间变成了嗡嗡的议论和毫不掩饰的惊诧与警惕。
“那是什么?”
“怪人!他的皮好奇怪!”
“是山鬼吗?还是河那边的邪灵?”
“看他的头发,那么短!像被火烧过!”
“他的眼睛……颜色好浅!”
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刺在林岩身上。那些眼神里有纯粹的好奇,有深深的恐惧,有毫不掩饰的排斥,像在看一个闯入他们世界的怪物。林岩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扔在展览台上,所有的现代痕迹都成了异端的标志。他强迫自己挺首脊背,压下心中的屈辱和恐慌,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冷静,用同样审视的目光回望过去,观察着这个他即将面对的、陌生而原始的群落。
蛮骨将熊肉交给迎上来的几个女人处理,然后像丢垃圾一样,把牵着林岩的藤蔓塞给断矛。“把他关进‘静思洞’,捆好!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靠近!”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断矛应了一声,推搡着林岩,走向岩壁最边缘一个位置较高、相对独立的小山洞。洞口很小,仅容一人弯腰进入,里面黑黢黢的,散发着潮湿阴冷的土腥气。这就是所谓的“静思洞”,听起来好听,实则是部落关押犯错者或危险外来者的地方。
林岩被粗暴地推进洞里,脚下湿滑的岩石让他再次摔倒,伤腿撞到地面,疼得他几乎晕厥。断矛跟进洞,借着洞口微弱的光线,动作熟练地用更坚韧的皮绳将林岩的双脚也牢牢捆住,然后把他拖到洞壁最里面,将他蜷缩的身体牢牢绑在了一根从洞顶垂下的粗壮石笋上。绳结打得非常死,勒进皮肉里。
做完这一切,断矛拍了拍手,居高临下地看了林岩一眼,眼神复杂,混合着好奇、警惕和一丝……或许是怜悯?他没有说话,转身弯腰钻出了山洞。接着,林岩听到洞口传来拖动重物的声音,一块沉重的、不规则的石板被推过来,堵住了大半个洞口,只留下上方一道狭窄的缝隙透进些许天光和空气。
黑暗、阴冷、潮湿和彻底的孤寂瞬间淹没了林岩。伤口在冰冷中剧烈地疼痛,绳索勒得他血液不畅,手脚麻木。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苔藓和某种动物粪便混合的难闻气味。巨大的疲惫和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闭上眼睛,牙齿因为寒冷和疼痛而咯咯作响。
完了吗?就这样被困死在这个原始的石洞里?成为这群原始人眼中一个无足轻重的、怪异的祭品或玩物?
就在他意识即将沉沦之际,洞口石板缝隙处,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如同小鸟啄食般的“笃笃”声。
林岩猛地睁开眼,警惕地望过去。
缝隙外,似乎有个人影晃动。紧接着,一个盛着水的、粗糙的厚壁陶碗,被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从缝隙下方推了进来。说是陶碗,其实就是用泥巴做成碗型然后晒干的。陶碗里盛着浑浊的、带着土腥味的水。推碗进来的是一只纤细的手,肤色同样偏深,但很干净,指甲修剪得很短。
水碗被推到林岩够得着的地方,那只手就迅速缩了回去。然后,缝隙外传来一个极其细微、带着紧张和试探的女声,音节清脆短促,像林间小鸟的鸣叫。林岩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那语气,绝非恶意。
接着,几片宽大的、边缘被撕咬过的翠绿叶子也被塞了进来,叶子里面包裹着一些捣碎的、散发着淡淡草药清香的糊状物。最后,是一个小小的、烤熟了的、类似块茎的东西,表皮焦黑,散发着食物的香气。
东西放下后,洞口缝隙外的人影似乎停留了片刻,似乎在观察林岩的反应,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黑暗的石洞里,只剩下林岩和他面前这简陋却珍贵的“礼物”——一碗水,一些可能是治伤的草药,一个能果腹的食物。
林岩怔怔地看着地上这些东西,冰冷绝望的心中,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温暖的石子,漾开了一圈微弱的涟漪。在这片蛮荒之地,在这充满敌意和恐惧的部落里,似乎还有一丝微弱的善意?
他艰难地挪动身体,凑近那碗浑浊的水,像沙漠中濒死的旅人,贪婪地啜饮起来。水的味道很怪,带着泥土和草根的味道,但此刻却如同甘泉。他小心地拿起那片包裹着草药的叶子,看着那糊状物,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相信这份无声的善意,将冰凉的药糊小心地涂抹在腿部的伤口上。一股清凉感暂时压下了火辣辣的疼痛。
最后,他拿起那个烤熟的块茎,剥开焦黑的皮,露出里面淡黄色的、粉糯的内瓤。他小口地咬着,粗糙的口感,带着原始炭火的气息,却给了他活下去的、最实在的力量。
他靠着冰冷的石壁,咀嚼着食物,感受着草药带来的微弱清凉。黑暗中,他默默地记住了那个清脆如鸟鸣的女声,还有那只纤细的手。这是他在这个黑暗囚笼里,看到的第一缕微光。他必须活下去,必须弄懂他们的语言,必须……融入这个蛮荒的世界。他闭上眼睛,开始在脑海中反复回忆刚才听到的所有音节,试图捕捉其中的规律。
“笃笃……”他模仿着那推碗的声音,在冰冷的石壁上轻轻敲击,仿佛在与黑暗对话,也像是在回应那份微弱的善意。洞外,风雨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