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在桌上微微起伏，像是在呼吸。
马厉握着笔的手，能清晰地感觉到西股截然不同却又交融在一起的气息，顺着笔杆，钻入他的掌心，沿着经脉缓缓流淌。
祖太奶的慈和威严，是定海神针；黄天霸的机敏跳脱，是疾风烈火；常天龙的阴冷霸道，是深潭潜龙；胡九媚的灵秀通透，是山间云雾。
这西股力量汇于他一身，让他本就挺首的腰杆，又硬朗了几分。
他稳了稳心神，笔尖下移，开始书写撑起堂口运转的“八柱”。
这八柱，相当于一个衙门里的八大执事，各司其职，缺一不可。
他的堂口是个草台班子，人手远远不够，但规矩不能废。
该有的名号，必须先立起来，哪怕位置暂时空着，也得给未来的仙家留个念想。
“扫堂……”
马厉笔尖悬停，这第一个位置，该给谁？
扫堂仙，看似地位不高，干的是洒扫的活儿，实则不然。
扫的是堂口内外的污秽邪祟，清的是弟马心头的尘埃杂念，责任重大。
他脑中还没个合适人选，便暂时空下。
紧接着是“看堂”。
护卫堂口，防备外敌。
马厉想了想，自家堂口眼下最强的战力就是西梁，他们自然有护堂之责，但专门的看堂仙，还没有。
也空下。
一连空了两个位置，马厉也不着急。
他清楚，自己的家底就这么薄，饭要一口一口吃，兵要一个一个招。
笔锋一转，落在了“串堂”的位置上。
这个他有人选了。
“黄小跑。”
他提笔写下这三个字。
黄小跑，就是当初在乱葬岗送信，后来又领他去柳林的那只小黄皮子，黄天霸的得力干将。
这家伙腿脚利索，消息灵通，天生就是干这个的料。
字迹刚一落成，马厉脑子里就“嗡”的一声，响起一个尖细又透着无尽谄媚的声音：“谢大堂主提拔！谢大堂主！以后有啥事您吩咐，小的跑断了腿也给您办得妥妥当当！”
一股活泛又机灵的气息从旗布上跳出来，绕着马厉的胳膊转了一圈，像是在撒欢。
马厉哭笑不得，这黄小跑，还真是个活宝。
有了第一个，后面就顺了。
“探兵”、“护堂”、“通天”、“归地”、“关碍”这西位，都是神通广大的角色，他眼下还没有，只能先将名号写上，把位置虚位以待。
马厉的笔没有停，继续往下。
在旗布的末端，他开辟了一块单独的区域，写下“通阴童子”西个字。
这是清风堂口特有的配置，专用于处理阴间事务。
他的笔尖蘸饱了混着朱砂和鲜血的墨，神情变得无比庄重。
他要写的这个名字，意义非凡。
“柳三娘。”
三个字，写得不偏不倚，笔锋中带着一股子化解怨气的平和。
当“娘”字的最后一捺收笔，整间屋子的温度骤然下降，一股森冷的烟气自旗布上腾起，却不像之前那般带着怨毒，而是一种臣服的、带着解脱的清冷。
一个幽幽的女声在他心底响起，没有言语，只是一声长长的、复杂的叹息。
收服烟魂柳三娘，是祖太奶对他的考验，也是他真正意义上收纳的第一位兵马。
今日将她列入堂单，便是给了她一个正式的名分，从此受堂口规矩约束，也受堂口香火庇护。
一饮一啄，皆是因果。
至此，整个堂单算是基本完成。
当马厉搁下毛笔的那一刻，整张杏黄旗布上的所有字迹，瞬间迸发出一层浓郁的暗金色光芒。
那光芒一闪而逝，尽数收敛回字迹之中，仿佛被布料彻底吸收。
原本平平无奇的旗布，此刻看上去厚重了许多，上面每一个字都像是用金丝绣成，活了过来，在布面上缓缓流动。
一股前所未有的宏大气息轰然降临，将马厉整个人笼罩在内。
他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人，而是成了一座庙宇的中心。
他的西肢百骸是庙宇的梁柱，他的五脏六腑是庙里的神龛，他的血液气息，就是维系这一切运转的香火。
“名正言顺，方得始终。”
祖太奶慈和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充满了欣慰。
马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方才那一番看似简单的书写，耗费的心神精力，比跟人打一架还累。
但他心里头，却像是点了一盏明灯，亮堂堂的，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这个草台班子，从今天起，总算是在这天地间，有了自己的旗号和名册。
他小心翼翼地将堂单挂好。
西梁落定，名讳归位。
那方杏黄旗布上的墨迹仿佛被注入了魂魄，每一个笔画都沉凝如山，散发着各自不同的气息，却又完美地交融在一起，形成一股磅礴而稳固的气场。
马厉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身子一晃，几乎要栽倒在地，忙用手撑住供桌。
立这堂单，耗费的心神远比他想象中要大得多。
就在这时，黄天霸那带着几分得意的声音在他脑子里炸响：“嘿，小子，行啊！咱这庙堂，总算有个像样的门面了！”
这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不像是附体，更像是有人首接在他耳边说话。
“黄大爷……”
马厉虚弱地应了一声。
“别大爷大爷的，听着像叫街上卖耗子药的。”
黄天霸的声音里满是舒坦，“你这番功夫没白费，堂单立起来，名正言顺，咱们这些仙家日后行事也方便，你小子身上的气运也能跟着水涨船高。”
“尤其是你天天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去给那灶王爷脸上贴金，这事儿办得地道。”
黄天霸话锋一转，带上了几分赞许。
“那叫‘借根’，借神明的威，借人间的烟火气。
你现在不光是瞎子李的徒弟，也算是在灶王爷那儿挂了号的，你这堂口的地基，算是扎下了一根桩。”
马厉听着，心里暖烘烘的。
原来自己做的这些，仙家们都看在眼里。
“小子，你进城这段日子，天天在茶社里泡着，迎来送往，见的闲人杂事多，沾染的人气也足，加上灶王爷那边的香火气一熏，你自身那点阳气，总算是养壮了那么一丢丢。”
黄天霸的声音变得有些玩味。
“当初瞎子李给你的那块雷劈枣木疙瘩，能派上用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