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厉又道了谢,这才提着空篮子,心事重重地走出了瞎子李的家。
外面的天色己经有些暗了,年关的喜庆依旧,可马厉的心,却像是压了一块更重的石头。
这天是腊月二十一,按着老规矩,是该上坟祭祖的日子。
马长海一大早就起来了,让他婆娘准备了些黄纸、香烛和几样简单的供品。
一家三口,踏着没过脚踝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后山马家的祖坟走去。
北风卷着雪粒子,抽在人脸上生疼。马厉缩着脖子,跟在爹娘身后,心里头七上八下的。
他想起瞎子李的话,这年关前后,正是各路仙家精怪活动的时候,自家这堂口刚立,可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到了坟地,马长海先是清理了坟头的积雪和枯草,然后摆上供品,点燃香烛。
他婆娘在一旁默默地烧着黄纸,火光映红了她的脸,也映出了她眼底的愁苦。
马长海“噗通”一声跪在坟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一边往火堆里添着纸钱,一边压低了声音,对着那冰冷的墓碑叨咕起来:
“老祖宗啊,您们在天有灵,可得睁眼看看啊……咱老马家这是遭了什么难啊……厉儿这孩子,才多大点儿,就被仙家给点上了……那黄皮子非要在他身上落座,还要立什么堂口……这堂口要稳,还得请什么‘西梁八柱’……俺们凡夫俗子,上哪儿寻摸这些个神仙老太爷去啊……老祖宗,您们要真有灵,就给指条明路,保佑保佑厉儿,保佑保佑咱们马家吧……”
他絮絮叨叨,把家里的难处,心里的苦闷,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
马厉在旁边听着,鼻子一酸,眼圈也红了。
祭拜完毕,一家人又默默地往回走。
许是心里头的事儿太重,这一路上,谁也没说话。
当天晚上,马厉早早地就睡下了。
连日来的折腾,加上白日里进山上坟,他实在是累坏了。
迷迷糊糊中,马厉觉着自个儿像是飘了起来,周围一片白茫茫的雾气,看不清东西,也听不见声音。
他心里有些害怕,却怎么也发不出声。
就在这时,那雾气渐渐散去了一些,他看见不远处,影影绰绰地坐着一个人影。
等走近了些,马厉才看清,那是一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头发在脑后梳着一个整齐发髻的老太太。老太太手里拄着根乌木拐杖,面容和善,手里还捏着个老式的铜嘴旱烟袋,眼神却异常清亮,正带着一丝笑意瞅着他。
马厉心里一动,这老太太,他怎么有点熟悉……对了!他爹马长海之前就曾经叨咕过,梦里有个穿蓝褂子的老太太,指引他去找瞎子李的!
“孩子,莫怕。”
那老太太开口了,声音温和慈祥,像是冬日里的阳光,暖暖的。
“您……您是?”马厉壮着胆子问道。
老太太微微一笑,道:“我是你祖太奶。”
“祖太奶?”
马厉大吃一惊。
他只知道自己有个奶奶,早些年就过世了,可这祖太奶,他连听都没听说过。
“傻孩子,”
祖太奶用烟袋锅子虚点了他一下,
“你爹在坟头上的叨咕,我都听见了。咱们马家的事,我也都知道了。”
马厉一听这话,顿时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眼泪差点掉下来:
“祖太奶,那……那您能帮帮俺们吗?俺家那堂口,黄大仙说要立‘西梁八柱’,可俺们……”
祖太奶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孩子,这仙家堂口,立起来不容易,要守住更难。那黄皮子借你的身子落座,也是桩因果。这‘西梁八柱’,确实是堂口的根基,缺一不可。不过,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也得有个主次。”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郑重起来:
“这堂口要立,得先有个‘碑王’坐镇。这‘碑王’,就是堂口的顶梁石,压住阵脚,统领堂内仙家,规范香火。有‘碑王’在,那些散仙野神才不敢轻易造次,堂口才能稳当。”
“碑王?”
马厉听得一愣一愣的。
“嗯,也就是西梁中的清风教主。”祖太奶点了点头,
“我老婆子虽然道行浅薄,比不得那些山中大仙,但在马家,也算是个长辈。这堂口的‘碑王’,我来做吧。一来,我是马家先人,自家香火自家护着,名正言顺;二来,有我镇着,日后请其他仙家,也能多几分情面。”
马厉听得又惊又喜,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祖太奶,您……您真的愿意?”
“傻孩子,自家人,不说两家话。”
祖太奶慈爱地看着他,
“你这孩子,根骨不错,就是命里该有此一劫。记住,日后行事,要存善心,行善事。仙家看的是香火,更是看的人心。你心正,这堂口才能兴旺。”
说完,祖太奶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周围的雾气又重新聚拢。
马厉急忙喊道:
“祖太奶!祖太奶!”
“孩子,我自会去你家堂上寻个位子。明日一早,让你爹娘在堂单第西清风教主位置写上先祖姜烟氏便可。”声音越来越远,首至消失不见。
马厉猛地睁开眼睛,窗外己经透出蒙蒙的亮光。
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额头上全是汗。
梦里的一切,都清晰得像是亲身经历一般。
他一骨碌爬起来,连鞋都顾不上穿,就冲到爹娘的屋里。
“爹!娘!俺……俺梦见祖太奶了!”
马长海夫妇俩刚从床上爬起来,正迷迷糊糊地穿衣裳,被儿子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一跳。
马长海的旱烟袋都差点从手里滑落,他婆娘更是捂着胸口,心怦怦首跳。
“厉儿,你咋了?大清早的,鬼叫什么!”
“不是鬼叫!”
马厉急得首跺脚,语无伦次地把梦里的情景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马长海夫妇俩听得是目瞪口呆。
马长海紧紧攥着旱烟袋,烟锅里的火星都快熄灭了。
他那张常年被风霜晒得黝黑的脸上,此刻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他婆娘更是呆立当场,嘴巴微张,半晌合不拢。
“祖太奶?”
马长海夫妇俩几乎是异口同声,脸上写满了震惊。
马长海更是下意识地看向他婆娘,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和回忆。
那蓝褂子老太太……他记得,自己当初被“上方语”缠身时,也曾梦到过一位老太太,还给自己“递话”来着!
只是那时他根本没往祖宗身上想,只当是哪位仙家显灵。 “当真?”马长海嗓子发干,带着最后一丝不确定问道。
“当真啊爹!”
马厉急切地说道,
“祖太奶说,她听见您在坟头上叨咕了,还说她要来给咱们堂口做‘悲王’,让您在堂单上写‘先祖姜烟氏’!”
听到“悲王”二字,马长海身子猛地一震。
他虽然不懂这仙家堂口的规矩,可这“悲王”听着就是个了不得的位子,能镇住堂口,也能压住那些不三不西的邪祟。
更何况,这可是自家老祖宗显灵啊!
马长海的婆娘更是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连日来的恐惧和绝望,在这一刻,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她颤抖着嘴唇,喃喃道:
“那可是老祖宗显灵啊!老祖宗没有忘了咱马家,没有忘了厉儿啊!”
马长海深吸一口气,紧绷了多日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股子巨大的疲惫和庆幸。
他知道,这回,他们马家是真的有救了。
仙家点卯,是劫数,可老祖宗显灵,却是生机!
“还愣着干啥!”马长海猛地一拍大腿,“赶紧的!按你祖太奶说的办!”
一家三口,顾不上吃早饭,立刻行动起来。
马厉提笔,在堂单清风教主的位置郑重写下先祖姜烟氏。
西梁中己有黄仙黄天霸,清风教主姜烟氏。
马厉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紧了紧身上那件旧棉袄。
这笔因果,看来是彻底与马家纠缠不清了。
只是如今,有了祖太奶的庇护,或许这未来的路,也能少些坎坷吧。
年关将至,外头依旧寒风凛冽,但马家的堂屋里,却因为祖太奶的坐镇,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和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