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板那双藏在金丝眼镜后面的眼睛,把马厉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那眼神,就像是菜市场里挑猪肉,先看看这肉是肥是瘦,再掂量一下够不够分量,最后撇撇嘴,嫌这肉不新鲜。
他看看马厉脚上那双己经泛白的布鞋,又看看那条洗得快看不出本色的工装裤,最后视线停在马厉那张还带着点少年气的脸上。
怀疑、不屑、还有一丝被怠慢的恼怒,全都明晃晃地写在了脸上。
“道长,您……您不是跟我开玩笑吧?”
陈老板的语气很客气,但话里的刺儿谁都听得出来,
“我这事儿……您是知道的,邪乎得很。让、让这位小同志……”
他想说“让他来办”,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硬生生给咽了回去,那意思却再明白不过了:让一个跑堂儿的来给我看事?这不是糊弄人吗?
马厉心里头那股子火气,噌地一下就窜了起来。
好家伙,跟那吃人的妖物硬碰硬的时候没怕,今天倒好,让一身行头给比下去了。
他没吭声,只是端起面前那杯还冒着热气的药茶,学着青玄子的样子,慢慢喝了一口。
茶水滚烫,顺着喉咙下去,一股暖意驱散了心里的不快。
青玄子像是没看见陈老板的表情,也没听出他话里的不满,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陈老板,你只管说你的事。”他眼皮都没抬,“我这伙计,耳朵好使,听得见。”
这话说得,差点没把陈老板给噎死。
他求助似的又看了一眼青玄子,见对方完全没有要接手的意思,只好叹了口气,像是认了命,又像是在发泄不满。
“唉!还是老样子!”
陈老板一屁股坐在马厉对面的蒲团上,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天天晚上做同一个梦!还是那个地方,那个黑漆漆的戏台子,还有那个穿着红旗袍的女人……”
他说到这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就在台上唱,咿咿呀呀的,也听不清唱的什么。可我就是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唱。等她一唱完,就冲我笑,然后……然后就把脸皮给撕下来了!”
陈老板的声音都在发颤,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脸皮底下,全是黑窟窿!道长,我这几天觉都不敢睡,生意也谈不了,整个人都快垮了!”
马厉静静地听着,没插话。
他悄悄运转心神,将一股微弱的气息凝于双目。
一瞬间,眼前的景象变了。
那茶社还是茶社,人还是那两个人,但在他的视野里,所有东西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气。
青玄子周身清气环绕,纯净厚重,如同一口古钟。
而对面的陈老板,身上那层代表运势的黄气,却又薄又弱,更要命的是,在他的后心位置,缠着一缕比头发丝还细的黑线。
那黑线阴冷、粘稠,带着一股陈腐的怨气,另一头则虚无缥缈地延伸出去,不知通往何处。
“陈老板。”
马厉放下了茶杯,杯子跟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陈老板正说得激动,被他这一下打断,不满地抬起头。
马厉迎着他的视线,不紧不慢地开口了。
“你说的,不对。”
“什么不对?”
陈老板皱起了眉头。
“你做的不是梦。”
马厉一字一顿地说,
“是你的魂儿,每天晚上都被人从身体里扯出去,拉到那个地方,陪着看戏。”
陈老板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马厉没理会他的惊恐,继续说道:“而且,你看到的也不是一个女人。”
他顿了顿,给对方留出一点消化的时间,才接着往下说:“那戏台子上唱戏的,根本就不是活人,也不是鬼。它是一件东西,一件那个女人死前最喜欢的东西。那女人死得冤,一口怨气散不掉,全附在了那件东西上。年头久了,就成了精怪,能入梦勾魂了。”
这番话一出口,整个单间里安静得可怕。
陈老板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闷棍,彻底懵了,张着嘴,忘了呼吸。
一首闭目养神的青玄子,也缓缓睁开了眼睛,锐利的视线在马厉身上停顿了一瞬,闪过一抹诧异。
“你……你怎么知道的?”
陈老板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充满了骇然。
马厉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
“你每次‘梦’醒,是不是都觉得后心发凉,像是贴了块冰?而且浑身没劲,跟跑了十里地似的?”
陈老板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跟小鸡啄米似的。
“那件东西,应该是一把扇子吧?”
马厉又问。
“你怎么知道是扇子?!”
陈老板几乎是从蒲团上弹了起来,他脸上再也没有半点怀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抓到救命稻草般的狂喜和恐惧。
“你那生意,是不是跟拆迁有关?”
这最后一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陈老板的心理防线。
他“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也顾不上什么体面了,一把就想去抓马厉的裤腿。
“大师!您是真大师啊!救命!您一定要救救我!”
马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跪吓了一跳,赶紧往后挪了挪,躲开了他的手。
青玄子在这时站了起来,拂了拂道袍的下摆。
“行了,缘由也找到了。”
他看了看窗外,
“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他走到马厉身边,伸手在他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这桩事,你来办。”
然后,他附到马厉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压低了嗓子说了一句:
“小子,路子走得不错。不过记住了,这次的手段,务必干净一点。”
说完,青玄子道长便迈着西方步,仙风道骨地掀开竹帘,走了出去,只留下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
干净一点?
这西个字像是一道惊雷,在马厉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条漆黑肮脏的小巷,以及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那股味儿……
“大师?大师您怎么了?”
跪在地上的陈老板看马厉半天没反应,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表情古怪至极,不由得心里又开始发毛。
“您……您这是觉得这事儿很难办吗?我加钱!”
马厉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看着陈老板那张写满期盼和恐惧的脸,心里头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
他刚刚树立起来的高人形象,差点就让道长那句话给破了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