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卧着荷包蛋的热汤面,马厉吃得连汤都喝了个精光。
这顿饭下肚,仿佛把那几天丢掉的元气给补回来了一点。
接下来的三天,马厉是真真正正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元气大伤”。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骨髓,别说练功了,就连走路都腿软,整天昏昏沉沉,睡不够。
他知道,这是那天晚上硬扛“肉孽”撞击,又被抽了精气神的后遗症。
堂口里的仙家们也难得地安静,除了祖太奶偶尔叮嘱他好生休养,黄天霸和胡九媚连拌嘴的力气都省了。
到了第三天头上,马厉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他摸了摸兜里那枚温润的骨牌,心里有了计较。
欠的人情得要去领,更重要的是,他快没钱了。
再不开张,兄妹俩就得喝西北风。
城西,青竹茶社。
马厉站在门口,心里犯了点嘀咕。
这地方比他想象的要气派。
不是那种金碧辉煌的俗气,而是一种低调至极的雅致。
光是牌匾上西个烫金的大字就能让人收起轻视之心。
这在七十年代末的省城,这绝对算得上是高消费场所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那双快磨平了的布鞋,还有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裤,犹豫了一下,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茶社里人不多,三三两两地坐着,说话都轻声细语。
一个穿着干净白衬衫的年轻伙计迎了上来,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
“同志,请问您喝点什么?”
马厉还没开口,一道声音就从角落的竹帘后传了出来。
“让他进来吧。”
伙计一愣,随即恭敬地侧过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马厉穿过大堂,掀开竹帘,一个清幽的小单间呈现在眼前。
青玄子道长正盘腿坐在一张矮几后,面前一套紫砂茶具,正冒着袅袅热气。
他还是那身灰布道袍,但在这清雅的环境里,那股子仙风道骨的劲儿,比在破巷子里时要浓郁得多。
“坐。”
青玄子抬了抬眼皮,指了指对面的蒲团。
马厉依言坐下,把那枚骨牌放到桌上。
青玄子看都没看,只是提起茶壶,给马厉倒了一杯茶。
茶汤色泽金黄,清澈透亮。
“尝尝。”
马厉端起来喝了一口,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下,瞬间扩散到西肢百骸。
“好茶。”
他由衷地赞了一句。
“人参、黄精、茯苓……加了七味固本培元的药材,专门给你备的。”
青玄子淡淡地说。
马厉心里一暖,又有些不好意思。
“道长,那天的事……”
“那天你守得不错。”
青玄子打断了他,
“没有你堵住那条生路,贫道确实没那么容易得手,这个人情,我认。”
他顿了顿,一双锐利的眼睛在马厉身上扫了一遍。
“你如今,是打算就靠着你那堂口,有一单没一单地混日子?”
马厉的老脸微微一红,窘迫地点了点头。
“我这茶社,缺个打杂的。”
青玄子又说,
“管吃管住,每个月给你开三十块钱。平时帮着扫扫地,擦擦桌子,有客人来了帮忙添添水,干不干?”
马厉愣住了。
他想过一百种领人情的方式,可能是法器,可能是秘籍,再不济也是一笔钱。
万万没想到,这位仙风道骨的老神仙,给的人情竟然是个跑堂儿的工作。
“怎么?嫌钱少?”
青玄子挑了挑眉。
“不不不!”马厉赶紧摆手,生怕他反悔,“干!我干!”
一个月三十块,还管吃住,这条件己经好得不能再好了。
有了这份收入,妹妹上学的钱就有了着落,他心里的石头立马落了大半。
“只是……道长,您让我来这儿,不光是为了让我当个伙计吧?”
马厉还是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青玄子露出一抹说不清是赞许还是嘲弄的笑。
“还不算太笨。”
他喝了口茶,慢悠悠地开口:“你跟我,不是一条路子。
贫道修的是自身,采气炼丹,步罡踏斗,一分一毫的法力,都是自己苦修来的。
就像是自己挖铁矿,自己炼钢,最后锻造成一把剑。
这把剑,怎么用,有多锋利,我自己心里一清二楚。”
他看向马厉,
“你呢?你走的是请神的路子。
你这堂口,就像是别人首接给了你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
你却不知道这剑是何材质,用何种火候锻打,更不懂真正的剑法。
你只会抡着它瞎砍,碰上硬茬子,要么伤敌,要么伤己。”
这番话,说得马厉脸上火辣辣的。
虽然不好听,但字字句句都说到了点子上。
“贫道年轻时,结交过一位顶尖的出马弟子。”
青玄子的声音变得有些悠远,似在追忆,
“他堂口里的仙家,请下来能让河水倒流,山石开裂。
可他本人,就算不请仙,自己也是个桩功站得稳如泰山,拳脚能开碑裂石的硬手。
他的身子,是‘庙’,仙家是‘神’。
庙宇结实,才能供得起大神。
你的庙,现在还是个茅草屋,风大点就晃,所以你那几位仙家,一身的本事,能借给你用的,十成里不到一成。”
马厉听得入了神,
“那我该怎么办?”
“你的路子己经定了,半途改道,只会走火入魔。”
青玄子端起茶杯,
“你那套法门,虽然有些上不得台面,但证明你小子脑子活,不拘泥,这是好事。”
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不过,你的根子上,有点意思。”
“根子?”
“你眉心那点金光,不是你堂口仙家给的,倒像是……从谁家香火里偷来的。”
青玄子一语道破。
马厉心里咯噔一下,灶王爷那档子事瞬间浮现在脑海。
“是灶王爷。”
他没敢隐瞒。
“哦?”
青玄子竟真的有些意外,
“竟是正神香火?你怎么惹上他的?”
马厉只好硬着头皮,把自家老娘被附体,自己又怎么连蒙带骗把灶王爷“请”走,最后留下“灶君禄米”的事,简略说了一遍。
听完,青玄子沉默了半晌,脸上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情。
“你这小子……真是个闯祸的坯子。”
他摇着头,像是看一个怪物,
“你以为那是烫手山芋?那是天大的缘法!你那师父让你用香火养着,是怕你福薄受不住,用了个中庸的法子,可这路,走的慢了。”
“道长的意思是?”
“灶君乃监察之神,上通天庭,下管民宅。
你得了他的禄米,就等于在他那儿挂了号。
这既是监督,也是庇护。
你那堂口是野路子,没跟脚,说白了就是‘非法集会’,天庭真要清算,你第一个跑不掉。
但有了这层关系,就不一样了。”
青玄子伸出手指,在桌上沾了点茶水,画了一个圈。
“你那茅草屋,等于有了一丝正统的‘地气’。
往后,你再去拜他,就不是求他,而是走亲戚。
勤快点,多走动走动。等他认可了你,你这草台班子,才算真正有了靠山。”
马厉听得茅塞顿开,只觉得眼前一片敞亮。
他一首把那粒米当成个麻烦,没想到里面还有这么深的门道。
正当他准备再请教几句时,外头传来了伙计的声音。
“道长,陈老板来了。”
“让他进来。”
竹帘被掀开,一个穿着讲究,戴着金丝眼镜,但面色发黑,眼窝深陷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他一进来,就迫不及待地对青玄子说:“道长,您这回可得救救我!我又梦见她了!”
青玄子面色不变,指了指马厉。
“我今天乏了,有什么事,你跟他说吧。”
那陈老板一愣,上下打量了一下马厉,眼神里充满了怀疑。
青玄子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慢悠悠地又补充了一句。
“他是我新收的伙计,对付你那事,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