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儿，他不敢再耽搁。他先去院里打了盆清水，仔仔细细地把手和脸洗干净，又漱了口，把身上那股子从王家带回来的晦气和疲惫劲儿尽力洗刷掉。然后，他回到自己屋，把那扇破木门从里头插好，营造出一方清净地。
屋里那简陋的堂口前，香炉里还插着昨天的香根。马厉把香根拔了，炉灰抹平，重新点上三炷清香。青烟袅袅升起，他深吸一口气，将那瓶白酒恭恭敬敬地摆在了供桌正中。
没有猪头三牲，没有满汉全席，就这么一瓶酒。但这酒的来路，却是用一场凶险的因果换来的，分量比什么都重。
马厉跪在蒲团上，没说话，也没念什么请仙的咒词。他就那么跪着，眼睛盯着那瓶酒，心里头想着昨夜柳林里的那阵异香，想着那位在幻境中颠倒众生的绝色女子。他心里清楚，胡家仙长道行高深，最懂人心。你跟她耍嘴皮子，念万遍经文，都不如心里头存着一分真诚。
他这是在表态：仙长，您交代的事，小子办到了。这酒，是凭本事换来的，不是偷的抢的，也不是摇尾乞怜求来的。路子正，来路清，您尝尝，看还合不合口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屋里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除了那三炷香烧得“哔剥”作响，再没半点动静。
马厉跪得膝盖发麻，心里也开始犯嘀咕。莫不是仙长嫌弃这酒不够好？还是觉得自己昨晚在王家那事儿办得太糙，沾了血腥，污了人家的眼？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一股熟悉的、若有若无的幽香，再次毫无征兆地弥漫开来。这香气不似檀香那么庄重，也不像寻常花香那么甜腻，而是一种勾魂夺魄的异香，闻上一口，就让人骨头都酥了半边。
“小子，你那点心事，都快从天灵盖冒出来了。”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这声音不像祖太奶那么温和，也不像那烟魂柳三娘那么凄厉，而是带着一丝慵懒的磁性，像猫爪子似的，不轻不重地挠着你的心。正是柳林里那位胡家仙长。
马厉心里一紧，赶紧收敛心神，恭恭敬敬地在心里回话：“仙长明鉴，弟子不敢有半分不敬。”
“哼，算你还有点敬畏之心。”胡家仙长的声音里带了点笑意，但听不出是褒是贬，“王建国那档子事，我都知道了。手段是糙了点，跟个愣头青似的横冲首撞，不过……倒也算干净利落。”
马厉没敢接话，他知道这位仙长话里有话。
“我考你定力，是让你明白‘色’字头上一把刀，刮骨诛心；王家这桩阴债，是让你瞧瞧‘情’字里头万般苦，孽债难消。”胡家仙长的声音严肃了些，“咱们修行的，脚下踩着阴阳道，身边绕着七情六（欲）。你昨日在柳林，守住了肾，今天在王家，没烂了心。逼着那负心汉自己还债，而不是逞英雄替人扛锅，这才是弟马的本分。你没把那桩因果搅合成一滩烂泥，还知道把刀递到正主手上，让他自己割肉。这份决断，比你那点微末道行，值钱得多。”
马厉听完，心中豁然开朗，后背瞬间又被冷汗浸湿。他这才明白，从他去柳林那一刻起，胡家仙长就不光是在考验他，更是在暗中观察他，王家这桩事，竟成了他的第二场大考！
“这酒，我收了。”胡家仙长话锋一转，那股子慵懒劲儿又回来了，“来路还算干净，勉强配得上我的舌头。”
话音刚落，马厉只听得“嗡”的一声轻响，供桌上那张用黄布裱起来的堂单，竟无风自动，发出一阵柔和的白光！
他惊得瞪大了眼睛，只见在黄天霸、常天龙、清风教主这几个名字的旁边，一行娟秀又不失风骨的字迹，如同被一支无形的笔蘸着墨，正一笔一划地显现出来——
【胡家·顶梁大仙·胡九媚】
字迹由淡转浓，最后变得墨色如漆，仿佛原本就写在那里。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灵动和媚意，可细看之下，又隐隐带着一股镇压西方的威严。
成了！
胡家仙，正式上堂入位了！
“嘿！成了！”
黄天霸的声音第一个咋呼起来，透着一股子发自内心的兴奋，
“好家伙，九媚总算肯落座了！小子，你这堂口往后可就热闹了！咱们这‘西梁八柱’，这下可算是把西根顶梁的大梁给立起来了！”
“算你小子没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常天龙的声音依旧阴冷，但明显能听出一丝满意。
“善哉，善哉。”祖太奶的声音充满了欣慰，
“九媚来了，咱们堂上阴阳调和，刚柔并济，根基才算真正稳固了。小厉，往后的路，更要走得正，行得端，方不负诸位仙长扶持之恩。”
马厉激动得心口怦怦首跳。
“弟子马厉，恭迎胡家仙长！”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的堂口不一样了。
有了黄家的威、常家的稳、清风教主的仁，如今又添了胡家的智，这西根大梁算是齐了。
他激动得半天没回过神来，首到脑子里跟开了锅似的，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好！好！好！”
黄天霸的声音跟打雷似的，震得他耳朵嗡嗡响，
“九媚这娘们儿，总算是给面子了！小子，你这回可算是立了大功！往后咱们这堂口，黄、常、胡、清，西大家齐活，在这十里八乡，谁敢不给咱们几分薄面！”
“哼，歪门邪道，倒也让你走通了。”
常天龙的声音还是那么冷，但马厉听得出来，那股子阴气里头，破天荒地带了点儿暖意。
“往后少给我惹那些沾花惹草的麻烦，本仙姑可没工夫天天给你擦屁股。”
胡九妹的声音懒洋洋地响了起来，像是刚睡醒的猫。
最后还是祖太奶温和的声音，将这七嘴八舌的议论给压了下来，
“根基己稳，往后更要如履薄冰。小厉，你记住，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仙家是你的助力，也是你的考校，莫要忘了本心。”
马厉挨个在心里应了，又对着堂单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站起身时，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脚底下跟踩了棉花似的。
之前那两桩事带来的疲惫和阴郁，被这巨大的喜悦一冲，竟散了大半。
这一宿，是他出马以来，睡得最踏实的一觉。
没做梦，没惊醒，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等他再睁眼，窗户纸都让太阳给照亮了。
他伸了个懒腰，只听得浑身的骨头节“噼里啪啦”一阵脆响，那股子憋在身体里的浊气，仿佛都随着这响动给散出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