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路,西十七号,老干部活动中心。
地下一层,一间被改造成储藏室的阴暗空间里,空气粘稠得像是凝固的猪油,混杂着泥土的腥气和陈年纸张的霉味。
盘膝坐在地上的黑衫男人,缓缓放下了那根点在“母扣”上的枯瘦手指。
“啪嗒。”
一声轻响,他面前罗盘中央的母扣上,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枯鸦的脸上没有丝毫痛惜,反而那两个空洞的眼眶转向了房间深处的阴影,扯出一个无声的笑容,露出一口被烟草熏得焦黄的牙。
“掌柜的,鱼上钩了。”他的声音像是两片砂纸在摩擦,“是个扎手的硬点子,背后有高人撑腰,是个道门的老家伙。”
阴影里,一个更深沉的黑暗蠕动了一下。
一个低沉的声音传了出来,不带任何情绪:“能破你枯鸦的‘牵机咒’,道行不浅,查到跟脚了吗?”
“查到了。”枯鸦恭敬地回答,“那老家伙的神识刚猛霸道,却带着一股清玄之气,不出意外,应该是城南青竹茶社的那个老牛鼻子,青玄子。”
“青玄子?”阴影中的声音似乎沉吟了片刻,“李怀瑾的那个老伙计?有点意思。他居然还没死。”
“他不仅没死,还把咱们的饵给看上了。”枯鸦说道,“那姓马的小子,就是他推出来探路的石子。不过,这颗石子,比咱们想的还要硬。他堂口刚立,根基不稳,但西梁八柱里,有几个成色不错的货色。”
阴影中的“掌柜的”发出一声轻笑,那笑声里带着一种计划得逞的愉悦和高高在上的蔑视。
“硬点才好,省得嚼起来没味儿。既然青玄子这条大鱼也咬了钩,那咱们就更不能让他轻易脱钩了。”
“掌柜的英明。”
“那个姓刘的兵崽子,魂先别动,留着。”掌柜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子扣就是个路标,现在全城都知道咱们在这儿了,就看他们敢不敢来。我倒要看看,青玄子是打算掀了这活动中心的房顶,还是有胆子下来跟咱们碰一碰。”
“是。”枯鸦低下头。
“去吧,把外面的‘眼线’都撤了。”掌柜的吩咐道,“戏台子搭好了,鱼也进网了,再盯着就没意思了。让他们大大方方地来,咱们……开门迎客。”
阴影再次归于沉寂,仿佛从未有过任何声息。
枯鸦站起身,他那双空洞的眼眶“看”向头顶的天花板,那里是老干部活动中心的一楼大厅,此刻正传来阵阵读报纸和棋子落盘的声响。
阳气鼎盛,人声嘈杂。
正是这人间烟火气,成了他们这群阴沟里老鼠最好的庇护所。
青竹茶社,后院。
青玄子收回望向西北方向的目光,眼神里那股凌厉的杀气缓缓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凝重。
“龙虎交汇之地,正气浩然之所。”他自言自语,“拿国家机关的气运来镇压自身的邪祟,再用鼎盛的阳火来当自己的保护伞。这帮捡骨头的,还真是把‘大隐隐于市’玩明白了。”
他很清楚,在这种地方动手,无异于在火药桶旁边点烟。
别说他一个修道之人,就算是一支军队,想冲进一个正常运转的机关大院里抓人,也得拿出通天的手续。
硬闯,绝无可能。
他走到石桌旁,拿起那根己经断裂的红色牵机线,用手指捻了捻,线头己经化作了飞灰。
对方斩断因果的手段果决狠辣,显然是个中老手,而且丝毫不怕暴露。
这己经不是挑衅了,这是明明白白的战书。
“小马……”
青玄子沉吟片刻,转身走回屋里。
…………
马厉刚带着妹妹马爽逃回来,一路上连哄带骗,总算把小丫头给安抚住了。
可他自己心里的那根弦,却绷得像要断了一样。
之前和那“肉孽”交手,是生死一线。
而这一次,对手的段位明显高了不止一个档次,那种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无力感,让他后背到现在还一阵阵发凉。
“哥,你怎么不吃啊?面都要坨了。”
马爽端着个小板凳坐在他旁边,担忧地看着他。
“哦,吃,吃。”
马厉回过神,可实在是难以下咽,表哥这件事儿对于他来说有点超纲了。
得找道长问个清楚才踏实。
马厉放下碗筷,跟妹妹交代了一声,披上外套就冲出了家门,蹬上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玩了命似的往城南赶。
等他满头大汗地冲进青竹茶社的后院时,青玄子正坐在石桌前,悠然地品着茶。
“道长,怎么样了?”
马厉喘着粗气问道。
青玄子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指了指对面的石凳:“坐下说,急什么,天塌不下来。”
马厉一屁股坐下,眼睛死死地盯着青玄子。
“找到了。”
青玄子放下茶杯,缓缓吐出三个字。
“在哪儿?”
“和平路,西十七号。”
马厉愣住了,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和平路西十七号?那不是……老干部活动中心吗?”
他挠了挠头,一脸的不敢置信:“道长,您没搞错吧?我上次路过,那地方全是离休的老爷子,有的下棋,有的看报,还有的拎着鸟笼子晒太阳。那帮捡骨头的邪祟,能藏在那地方?”
“越是你想不到的地方,就越安全。”青玄子淡淡地说道,“那是一处阳气汇聚之地,平日里人来人往,正气浩然。他们藏在下面,就像是把一块臭肉用金箔包起来,外人轻易察觉不到里面的腐臭。”
马厉听得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骂了一句:“我操,这帮人是真会找地方啊!这不就跟把耗子窝搭在猫脖子底下一样吗?谁能想得到!”
“他们不仅会找地方,而且胆子很大。”青玄子的手指在石桌上轻轻敲击着,“我追踪过去的时候,对方立刻就察觉了,并且斩断了联系。他们己经知道我们发现了他们的老巢,但他们没有逃,甚至连监视你的人都撤了。”
马厉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您的意思是,他们在等我们?”
“对。”青玄子点了点头,“他们在等我们自投罗网。”
马厉感觉自己的后脖颈子又开始发凉了,他搓了搓胳膊,苦着脸说:“道长,这局整得有点大啊。机关大院,下面还藏着一窝邪修。咱俩就这么冲进去,别说抓人了,估计连大门都进不去就得让人当盲流给抓起来。”
他又自嘲地问道:“再说了,咱俩这算啥啊?替天行道?这要是跟单位的人解释,是我疯了还是他们疯了?”
青玄子看了他一眼,嘴角竟难得地勾起一抹弧度:“谁说我们要冲进去了?”
“啊?那咋整?”
马厉一愣。
“对付聪明的老鼠,不能用蛮力把窝给捅了,那样只会把它们吓跑,或者逼得它们狗急跳墙。”青玄子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得想个办法,让它们自己从洞里钻出来。”
马厉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道长,您就别卖关子了,我这脑子都快想成一锅浆糊了,您说咋办,我就咋干。”
青玄子没说话,只是从身旁一摞旧报纸里,抽出一张昨天的《松城晚报》,推到了马厉面前。
“看看这个。”
马厉凑过去,只见青玄子用手指点着报纸右下角的一个小方块。
那是一个豆腐块大小的招聘启事。
“老干部活动中心食堂,因人手不足,现急招临时帮厨一名,要求:男性,身体健康,手脚麻利,会做东北家常菜。待遇从优,包吃住。联系人:王科长。”
马厉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完,然后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像铜铃,难以置信地看着青玄子。
“道长,您……您不会是想让我去……”
青玄子看着他震惊的表情,神色平静地反问道:“你炒菜的手艺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