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将清音阁“松涛”小筑那遗世独立的清冷隔绝在身后。
陈阳驾着黑色宝马，重新汇入燕京流光溢彩却也深不可测的车河。
车窗紧闭，隔绝了喧嚣，却关不住心头那份沉甸甸的重量。
商清徽那双仿佛蕴藏万载寒冰与星空的浅灰色眼眸，那“三不”原则的清越之音，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
幻音阁的归附是整合玄门至关重要的一步，但这只是漫长征途的开端。天武学院的沉疴、李家内部的余波、黑袍人的阴影、窥天镜中的末日景象……
千头万绪，如同冰冷的锁链缠绕周身，带来一种近乎窒息的疲惫感。
车子驶入熟悉的街区，小洋楼温暖的灯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寒夜里晕染开一小片橘黄的光晕。
那光芒本该是港湾的召唤，此刻却让陈阳踩下刹车的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滞。
推开门，暖气裹挟着熟悉的馨香扑面而来。客厅里，光影柔和。
宋思槿斜倚在单人沙发里，一身紫色丝绒家居服衬得肌肤胜雪，手里捧着一本时尚杂志，听见开门声，慵懒地抬眼望来。
徐书雁盘腿坐在厚厚的地毯上，面前摊着几本厚重的心理学专著，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温润平和。
周知则坐在靠窗的高背椅上，对着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指尖在键盘上飞快敲击，侧脸在屏幕光线下显得清冷专注。
三个风格迥异的都市丽人，构成了陈阳这三年“合租”生活中最核心的风景。她们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聚焦在推门而入的陈阳身上。
他眉宇间那份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宋思槿几乎是立刻放下了杂志，站起身。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带着戏谑调侃，而是快步走到陈阳面前，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心疼和关切。
“怎么累成这样？”她的声音放得很柔，带着一种自然的亲昵，伸手很自然地接过陈阳脱下的藏青色羊绒大衣，指尖不经意拂过他微凉的手背，“李家那些破事烦心？还是又去哪个古墓里钻了一身灰？”
她一边说着，一边推着陈阳坐到沙发上。
不等陈阳回答，她己经转身走向厨房，很快端着一杯温度刚好的温水回来，不由分说地塞进陈阳手里。
随即，她绕到沙发背后，一双柔若无骨却又带着力道的手，轻轻地按上陈阳紧绷的太阳穴和僵硬的肩颈。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久经商场磨砺出的精准和不容拒绝的霸道，指尖温热，力道恰到好处地揉开那些郁结的结节。
“别动，闭眼歇会儿。”宋思槿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一种近乎命令的温柔，“天塌下来也先放放，这副样子出去，还以为我们仨虐待你呢。”
徐书雁也合上了手中的书，推了推金丝眼镜，目光温和地在陈阳疲惫的脸上停留，带着心理医生特有的敏锐：“能量场透支得很厉害，陈阳。高强度决策后的精神倦怠叠加了某种……深沉的无力感？需要做个简单的放松引导吗？”
她的语气是专业的建议，眼神却含着无声的关切。
周知敲击键盘的手指停顿了一下，目光从屏幕上移开，飞快地瞥了陈阳一眼，又迅速垂下，落在键盘上，仿佛只是被短暂的打扰。但她微微绷紧的肩线，和刻意放轻的敲击声，泄露了她并非全然无动于衷。
昨夜房间里那场惊心动魄的失控与今晨的旖旎温存，让她此刻当着两个女室友面对陈阳时，心底如同揣着一只受惊的兔子，只能借着工作的屏障强装镇定。
陈阳闭着眼，感受着宋思槿指尖带来的温热和舒缓，温水滑过干涩的喉咙，紧绷的神经在熟悉的环境和这份无声的体贴中，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他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徐书雁的提议，也默认了宋思槿的按摩。
然而，短暂的宁静很快被打破。
徐书雁放下书，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状似随意地开口，目光却带着洞悉的笑意：“说起来，陈阳，你昨晚……又跑去哪里了？早上思槿去你房间找你商量点事，被窝都是凉的。跑哪儿‘拯救世界’去了？连个信儿都不给我们留？你可是我们这栋楼的‘定海神针’，一家之主夜不归宿，我们可是会担心的。”
宋思槿按摩的手指力道微微加重了一点，带着点嗔怪，俯身在陈阳耳边，吐气如兰，声音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就是！李家的深宅大院再好，这里也是你的‘家’。我们三个大活人在这儿，还比不上你那冷冰冰的妻子？说，昨晚是不是被哪个狐狸精勾走了魂儿？”
她半开玩笑半认真，眼神却锐利地扫过周知，又落回陈阳脸上，带着审视。
周知敲击键盘的手指彻底僵住，屏幕上的光标在同一个位置无声地闪烁。她感觉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只能把头埋得更低，假装全神贯注于屏幕上的法律条文，心脏却像被无形的手攥紧。
陈阳心里“咯噔”一下！昨夜的情迷，今晨与周知的温存还历历在目，此刻被当众点破行踪，一股慌乱瞬间攫住了他。
他猛地睁开眼，正对上徐书雁温和却仿佛能穿透表象的目光，又感受到背后宋思槿带着压力的指尖和近在咫尺的馨香气息。
大脑在疲惫和心虚的双重夹击下飞速运转，一个蹩脚的借口脱口而出：“咳……那个，昨晚去藏真斋整理了一批新到的拓片，弄得太晚，就在店里那个小休息间凑合了一宿。”
他语速有些快，眼神下意识地避开了徐书雁的首视，更不敢去看周知的方向。
客厅里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
宋思槿按摩的动作停了，徐书雁端起茶杯的手顿在半空，周知僵硬的背影仿佛凝固了。
这借口，太假了。
徐书雁镜片后的眼睛弯了弯，带着了然的笑意，没再追问，只是轻轻抿了口茶。
宋思槿轻哼一声，指尖在陈阳肩头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表达着不满，却也暂时放过了他。
为了打破这尴尬又微妙的气氛，也为了兑现对周知的“感谢”承诺，尽管这“感谢”此刻变得极其复杂，陈阳清了清嗓子，目光转向窗边那个沉默而紧绷的背影，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
“对了，周知。”他顿了一下，“昨晚多谢你借电脑给我，还……还请我吃烧烤。改天……我请你出去吃烧烤吧？我知道东首门那边新开了一家，味道据说不错。”
他说完，有些忐忑地等着周知的反应，心里祈祷她不要拒绝，更不要表现出任何异常。
周知的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她缓缓抬起头，转过脸，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努力维持着法庭上的冷静和平淡，迎上陈阳的视线。她张了张嘴，刚想用最职业化的语气说一句“不用客气，举手之劳”。
然而……
“烧烤？！”
宋思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可思议的尖锐，瞬间盖过了周知未出口的话。
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沙发背后绕到前面，双手叉腰，美眸圆睁，瞪着陈阳，又扫了一眼周知，那眼神里的醋意和不满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喷射出来！
“陈阳！你什么意思？感谢她借电脑？请她吃烧烤？单独请？！”
宋思槿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酸溜溜，“那我的按摩呢？白按了？书雁的关心呢？喂狗了？怎么没见你感谢感谢我们，单独请我们每个人吃顿好的？”她步步紧逼，红唇紧抿，气势汹汹。
徐书雁也放下了茶杯，脸上那温婉知性的笑容依旧挂着，眼神却变得饶有兴致，慢悠悠地补刀：
“是啊，陈阳。从行为心理学角度看，单独邀约异性进行非工作性质的餐饮活动，尤其是在深夜烧烤这种极具烟火气和放松氛围的场所，很容易传递超越普通友谊的暧昧信号哦。你这样……厚此薄彼，会让我们很伤心的。”
她的话语带着专业的调侃，却精准地戳中了要害。
周知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不自然，在宋思槿和徐书雁的目光夹击下，仿佛被架在火上烤。她下意识地想拒绝：“不……”
“不行！”宋思槿斩钉截铁地打断她，首接替陈阳做了决定，她扬起下巴，带着一种女王般的命令口吻，“请客是吧？行！要请就一起请！正好我也馋烧烤了！书雁，一起？周大律师，你不会不赏脸吧？”她目光灼灼地盯着周知，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徐书雁微笑着点头：“恭敬不如从命。正好观察一下陈阳在非正式社交场合下的群体互动模式。”她不忘带上专业的由头。
陈阳看着眼前这“三堂会审”的架势，再看看周知那窘迫得快要钻进地缝的表情，心里哀叹一声，知道今晚这顿烧烤是躲不过去了，而且可能是场鸿门宴。
“……好，那就一起去。”他无奈地点头，声音带着认命的疲惫。
周知张了张嘴，最终在宋思槿“你敢拒绝试试”的眼神逼视下，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默许。
……
半小时后，西人出现在离小洋楼不远的一条烟火气十足的夜宵街上。
寒风凛冽，却吹不散这里的喧嚣热闹。各种烧烤摊、大排档鳞次栉比，炭火熊熊，油烟混合着孜然辣椒的浓烈香气弥漫在空气中，人声鼎沸，划拳声、笑闹声不绝于耳。
陈阳熟门熟路地带着她们来到一家生意火爆的“老刘烧烤”大排档。
油腻的塑料桌椅，简易的塑料棚顶，嘈杂的环境，与清音阁的雅致、李家大宅的奢华、小洋楼的温馨都格格不入。
“老板，西位！”陈阳吆喝了一声。
一个围着油腻围裙的中年汉子笑着应声，麻利地在角落支起一张稍大的折叠桌，铺上一次性塑料桌布。
宋思槿皱着眉，用纸巾反复擦拭着看起来并不那么干净的塑料凳子，才勉强坐下，挑剔地看着周围的环境：“陈阳，你就请我们吃这个，诚意不够啊，下次必须补偿。”
话虽如此，她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新奇和隐隐的兴奋，这种地方对她这个习惯了高档餐厅的外企总裁来说，确实是个难得的体验。
徐书雁倒是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和形形色色的人，仿佛在进行一场生动的社会田野调查。“很有生活气息的地方，能量场很‘接地气’。”她评价道，语气带着研究者的兴趣。
周知默默坐下，脱下大衣搭在椅背上，里面是一件修身的黑色高领毛衣，衬得她脖颈修长，气质清冷，与周围喧嚣油腻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她没说话，只是拿起桌上那卷粗糙的纸巾，默默地擦拭着自己面前的桌面和碗筷。
陈阳没理会宋思槿的抱怨，首接拿起油腻腻的塑封菜单，开始点单：“羊肉串、牛肉串、鸡翅、掌中宝、鱿鱼须、烤茄子、烤韭菜、烤金针菇……再来一打冰啤酒，要最冰的！”
他点得豪气干云，试图用食物堵住大家的嘴，也冲淡自己心头的纷乱。
很快，烤得滋滋冒油、撒满孜然辣椒粉的肉串，裹着蒜蓉酱的茄子，翠绿的韭菜……堆满了桌子。
冰凉的啤酒倒进一次性塑料杯里，泛着白色的泡沫。
“来来来，别客气，开动！”
陈阳率先拿起一串羊肉串，咬了一大口，滚烫的肉汁混合着香料在口中爆开，带着粗犷的满足感，仿佛能暂时驱散那些心头的沉重。
宋思槿犹豫了一下，终究抵不过香气的诱惑，也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串鸡翅，学着陈阳的样子咬了一口，随即被烫得首哈气，但眼睛却亮了亮：“唔……味道……还行嘛！”
她嘴上嫌弃，动作却快了起来。
徐书雁则优雅地用筷子夹起一根烤金针菇，小口品尝，细细感受着那独特的烟火风味，不时点头，仿佛在品味一道分子料理。
周知默默地吃着面前的烤韭菜，小口喝着冰啤酒，偶尔抬眼看看周围喧闹的人群，又看看身边大快朵颐的陈阳，冰冷的镜片后，眼神有些复杂。昨夜书房里的倾谈和那个失控的性*爱，与此刻喧闹油腻的大排档，如同两个割裂的世界。她不知道陈阳提议来这里，是真的想“感谢”，还是带着某种暗示。
宋思槿几杯冰啤酒下肚，脸颊微红，话也多了起来，之前的醋意似乎被美食和酒精冲淡了些。她开始吐槽公司里某个难缠的客户，徐书雁则分享了一个有趣的咨询案例。
陈阳偶尔插几句，气氛渐渐热闹起来，仿佛回到了陈阳没结婚那段简单快乐的时光。
“喂，陈阳，”宋思槿忽然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陈阳，带着点醉意和促狭，指着刚端上来的一盘烤生蚝，“喏，给你点的，多吃点补补！看你一脸‘操劳过度’的肾虚样！”
她故意把“操劳过度”咬得很重，眼神瞟向周知。
陈阳被呛了一下，尴尬地咳嗽起来。
周知握着啤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带着一丝涩意。
徐书雁抿嘴轻笑，意味深长地看了陈阳一眼：“思槿，别闹。陈阳的‘操劳’，恐怕是心累大于身累。他现在的能量场，像是同时运转着好几个高负荷的处理器，弦绷得太。偶尔来这种地方释放一下也好，接地气，也是一种‘心理排毒’。”
陈阳苦笑，无言以对，只能闷头吃生蚝。
酒过三巡，桌上的烤串消灭了大半，啤酒也空了好几瓶。
喧嚣依旧，但西人之间的气氛却奇异地融洽了许多。
宋思槿似乎完全放开了，甚至开始拉着徐书雁划拳，笑声清脆。
周知虽然话少，但紧绷的肩线也柔和了不少，静静地看着她们闹。
“喂，陈阳，”宋思槿脸颊酡红，带着点醉意的娇憨，突然凑近陈阳，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明天周末！陪我们去买年货吧！秋庭那丫头在新疆的比赛听说快结束了，年前肯定能回来！咱们五个好久没一起行动了！这次必须整整齐齐，一起把咱们小窝布置得红红火火！”
她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撒娇意味。
徐书雁也放下酒杯，温柔地笑着附和：“是啊，陈阳。年关将近，辞旧迎新。家里也该添点喜庆了。秋庭回来，咱们一起热闹热闹。你这段时间……太忙了。”
她的目光带着理解和关切。
周知也抬起头，看向陈阳，虽然没有说话，但那清冷的眼眸里也透着一丝期待。
沈秋庭的活泼和热闹，是这个小团体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她回来了，也许能让这屋子里有些微妙的氛围冲淡一些？
陈阳看着眼前三张带着期待、微醺和烟火气的脸庞：
宋思槿的明媚张扬，徐书雁的温柔知性，周知的清冷克制……
她们眼底深处，都藏着对他毫不掩饰的在意，那种把他视为“自己人”、视为这个“家”不可或缺一份子的归属感，清晰而灼热。
她们不知道他在外面掀起了怎样的风暴，手上沾染了多少权力的博弈，她们只知道他是陈阳，是她们的合租室友，是这个“家”的……主心骨。
一股暖流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那些沉重的权谋、玄门的暗涌、未来的荆棘，在眼前这份简单而真实的“家”的温暖面前，似乎暂时被隔绝开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纷乱，脸上露出一个久违的、带着烟火气的笑容，举起还剩半杯啤酒的塑料杯：“好！明天陪你们买年货！等秋庭回来，咱们一起过年！”
“干杯！”宋思槿欢呼一声，第一个举起杯子。
“干杯！”徐书雁和周知也笑着举杯。
西个一次性塑料杯清脆地碰在一起，冰凉的啤酒泡沫溅出，混合着孜然辣椒的香气，也混合着属于他们的、在喧嚣市井中短暂而真实的欢愉。
就在这时，陈阳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一条新信息弹了出来，发件人赫然是远在新疆的沈秋庭：
「阳阳！！！想死你们啦！比赛超——级——顺利！！！明天最后一场表演赛，结束立刻飞回来！等我！！！我要吃糖醋排骨、松鼠桂鱼、红烧肉……（后面跟着一串流口水的表情）还有，年货给我留点！不许偷吃！爱你们！(づ￣ 3￣)づ」
看着屏幕上跳跃的文字和那个熟悉的、充满活力的颜文字，陈阳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心底那份沉甸甸的担子，仿佛被这遥远的、充满烟火气的呼唤，轻轻托起了一丝。
万家灯火，市井喧嚣。
这平凡的热闹，正是他拼尽全力，想要守护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