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绣活是荷花图，方菲儿绣过，很快地就上了手。倒是旁边的青莲显得有些手忙脚乱的，鼓捣了好一阵子。
方菲儿绣了一片，她才下了针。
“菲儿，这里怎么绣？”
就这样，青莲还小声地向方菲儿求援，看来她也真是手笨，也就是胆儿大些，也真敢来。
方菲儿歪着身子，亲手给她示范，她才会了，眼神里露出感激的笑容。
“大家干活要仔细了，不要说话。”沈慧娘大声提醒，想是她听到了他们的说话声，出言警告。
青莲对方菲儿眨眨眼，做个鬼脸，赶紧地垂下头干活。
沈慧娘作为监工也没闲着，不时在她们中间走动，不露声色地观察每个人干活。
当她走到方菲儿身后时，眼睛突然亮了些。
中午管饭。
两个素菜一个肉菜，配着白面馍馍。
这有钱的人家果然不愿丢了面子，这样的吃食是平常老百姓家没有的。所以大家大快朵颐，抢了似的。
方菲儿不好意思和她们抢，所以也就勉强个半饱，哎，这性子慢的人就是吃亏！
沈慧娘并不给大家休息的时间，吃完饭就催着大家干活。有几个人伸着酸疼的腰肢，咕哝着不满。
方菲儿是个不会偷懒的人，所以自然没有这样的抱怨。第一个坐下开始刺绣，这些都进了沈慧娘的眼里。
这一天总算熬过去了。
沈慧娘让大家把绣好的活都送到她的桌子上去，挨个检查质量。
沈慧娘面对大家说：“我们这里工钱是日结，每日按成绩拿工钱，所以每个人工钱会不一样，大家不要奇怪了。活儿好的给得就多，活儿不好的自然就少。”
原是这样，大家相互对视着，却不知道自已成绩如何？脸上一片恓惶。
沈慧娘开始看着事先在纸上记下的每个人的工钱，大声说道：“小蛮五钱，攸宁五钱……青莲五钱。”
那些被念到名字的人都高兴地去领了工钱。五钱对这份女红已经是很高的报酬了，大家自然满意着呢。
“菲儿十钱。”
沈慧娘最后才喊她的名字。
大家一下都愣住了。
不由自主地把目光都投向身后那个白净的女人，迷惑的是大家都是五钱，为什么她是十钱。方菲儿也迷惑，有点不相信自已的耳朵。
沈慧娘似乎也看出了大家的疑问，解释道：“我刚才说了，我们绣楼是看成绩付工钱，菲儿的活儿最好，所以她的工钱自然要比你们多些。”
原是这样。
大家恍然大悟，但同时看她的目光里又多了些嫉妒。
每个人都看不得别人好，妒忌是自然的，就连旁边的青莲看她的眼神都不那么友好了。
沈慧娘看着还在怔愣的方菲儿，说道：“你还等什么？还不上来领工钱。”
经他这样一提，方菲儿才恢复了正常，赶紧上前，接过她手里的十文钱。
她没想到自已能赚到钱了，而且一天赚了这么多。心里自然是为自已感动的，眼睛都热了。
方菲儿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梅嫂子和小杏花陪着夏桐大概都等急了。一眼见她回来，梅嫂子急着问：“哎呀，菲儿，你这一天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们都急死了，若再不回来我们就要去街上找你了。”
方菲儿先看一眼床上夏桐，用眼神告诉他没事，才转回头拉着梅嫂子的手，高兴地说：“我去曹府做女红了。”
她说着从怀里掏出那十文钱放到她手里，说道：“还赚了十文钱，你收好了。”
“一天赚这么多？”
梅嫂子有点不相信地看着手里的钱。
方菲儿骄傲地说道：“别人都是五钱，管事的人说我干得好，给了十钱。”
“哎呀，你看我就说菲儿有本事吧。”
梅嫂子听得眉开眼笑，那是真的为她感到高兴：“你把钱收好，给我作甚。”
“这钱就是给你的，这些日子你给我桐哥哥看病抓药花了不少钱。”
她把钱按在她手掌里，认真地说：“再说了，我们住在这里，每日白吃白喝的，你若再推拒，我们真的没脸住下去了。”
“这……”
梅嫂子为难了片刻，不再推拒，因为她知道方菲儿是个要强的女人，若再推辞恐伤了她的自尊，但看她的眼神氤氲了。须臾，又笑开了，说道：“哎，我们都会越来越好的。”
方菲儿点头。
“天也不早了，你也累了一天，明天还要去上工，早些歇着吧。”梅嫂子说完，拉起旁边的小杏花就离开了。
方菲儿送走了她们娘俩，转来才有机会和夏桐说话。
夏桐表情复杂地看着她：“累不累？”
方菲儿走过去，伏在他身上，抱住他，轻轻地说了句：“不累，想到家里有你等着我回来，我就一点不感觉累了。”
夏桐抿嘴，嗫嚅着说：“是我连累了你，让你受苦了。”
“不许再说那样的话。”她打断他，不容他再说下去：“有你我做什么都不觉得苦，没有你我才是苦。”
夏桐痛苦地闭上眼睛。她的话无疑像把刀一样捥在他的心上。她真不敢想象，没有他的日子她是怎样活过来的，为什么到了今天才知道了她的真心，太晚了，真是太晚了。
“桐哥哥，我听旁人说曹府的女红要做些日子，这样我就可以多赚些钱，到时候除了给梅嫂子的，剩下的钱我想雇辆马车，拉着你去找傅青山大哥。大哥是神医，一定能治好你的病。”方菲儿自已计划着说。
夏桐用手抚摸着她长发，轻声说道：“我都听你的。”
她大概是真的累了，就这样伏在他身上睡去了。夏桐也不忍心吵醒她，用胳膊紧紧地抱住她，想用自已的胳膊给她一丝安全和温暖。
方菲儿每天早出晚归地去曹府里做女红，累是累了点但心情是好的，起码看到了生活的希望。就像她计划的那样，等赚到足够的钱，她就可以雇辆马车拉着夏桐去找傅青山了。她相信大哥一定能治好夏桐的病。
生活总要有个计划，有个计划就有个奔头，否则，若每天活得行尸走肉一般，还有什么意思？
但有时计划却不如变化，所有的变故都是无法预料的。
方菲儿每日都比旁人多拿一倍的工钱，自然引起大家妒忌，她们都认为自已的女红并不比她差，同样是干那么多活儿，凭什么她要比他们多拿那么多？而且这妒忌是会积累的，时间越久就会越重。
方菲儿在绣楼里越来越受孤立。没有人愿意和她说话，就算有时她上赶着和他们说话，她们也是爱搭不理的，扭扭捏捏地使性子。
青莲还好些，因为她总是有求于她，自然也就是顾个大面。
没人理，她倒不在乎，她是来这里干活的，又不是凑到一起说个家长里短的，干好自已的活就好了。
“我看她的女红也就那么回事，凭什么她每天要比咱多领一倍的工钱？”
这日方菲儿肚子不舒服，去了厕所。又巧赶上那沈慧娘监工不在。绣楼里只剩这些绣娘，那叫攸宁的女人率先表达了憋着的不满。
她的话自然都是大家肚里憋着的，有人接道：“就是，我看她绣得还不如我，她多拿那么多我心里就是不舒服。”
“同样的干活，不一样工钱，什么道理？”
“就是，我这里也气着呢。”
“就显着她了，若不是她露先，或许我们工钱还会多拿些。”
大家纷纷停下手里的活儿，说着自已心里的不满。
这妒忌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它能让人心灵扭曲。
攸宁说着话，还步到了方菲儿的工位前，看着她的绣活，嘴撇起来，咕哝着说道：“哪里好了？我真看不出哪里好了？”
她一边说着，居然还用手里的绣针在她的绣活上划了几下，或许是有点泄愤，或许是无意，反正她把她的绣活划了一道口子。
她似乎也忽然感觉自已做了错事，眼神也惊得一跳，转头看见旁边的青莲，立刻说道：“你平日里和她最好，我们大家说的话你要跟她学了去，你就叛徒。”
经她提醒，大家一起把目光投向青莲。
她在大家的目光里有些恓惶，她自然不想与大家为敌，在大家和方菲儿两边，她自然不会选方菲儿，因为大家都是她的乡党，而方菲儿只是个外地人，外地人会走，多好的感情都会断，乡党再不好却是永远陪伴，这一点她是拎得清的。
青莲生怕了别人误会她，立刻表态说道：“你看大家说的什么，我只是和她多说了几句话，我和大家都是一个镇上住的姐妹。我怎么会向着她一个外地人。大家说什么我自然没有听到。”她说完又看那个莜宁，皮笑肉不笑地暗示：“我也什么都没看到。”
“如此甚好。”
莜宁满意地扭着屁股离开了。
这时，方菲儿也是匆匆地回来。眼见她进了绣楼，大家自然默契地都不再说话，都垂下头干自已的活去了。她似乎感觉到什么异常，皱眉头回到自已工位，坐下。
当看到自已绣活时，突然就喊叫起来：“哎呀，这是谁弄的？”
没有人回答她，似乎一屋子聋人，都听不到她的呼喊。她环视四周，看着绣楼里每个忙碌的人，又转回头看旁边的青莲，她也是背过身去，忙着自已手里的活，不看她一眼。她吸口气，慢慢地明白了。
她傻傻地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已破损的绣活许久许久……
又到了交活领工钱的时候。
大家排着队领到了她们应得的五文钱，高高兴兴地回家了。只有方菲儿一个人留到了最后。
“菲儿，你等什么，还不过来。”沈慧娘不耐烦地催她。
方菲儿手里捧着今天的女红，缓慢地走过去。
“咦。”沈慧娘看着损毁的绣活，不满地看她：“你今天怎么回事？居然把活干成这样？你是赚钱赚得多了吗？”
“我……”
方菲儿嘴角嗫嚅着，不知道该怎样解释。她知道，就算她再怎么解释，没有证人，她也无法自证清白了。
这帮人很明显一起对付她，就算她说是他们陷害自已，她们也会一口咬定是她自已弄的。她一人之口哪有那悠悠众口可信？
这个亏她是吃定了。
解释还有什么用？所以她干脆闭紧嘴不作解释。
“你太让我失望了。”
沈慧娘看着她，脸上渐渐有了愠色，说道：“明天你不用来了。”
方菲儿听了，傻了。
许久，她才失落地走出了绣楼。
她不知道自已努力想干好自已的活儿，赚了钱给她的桐哥哥看病，究竟做错了什么？竟惹得她们这样和她过意不去。
她妨碍他们了？
就算每日多拿了钱，也不是他们的，她们凭什么这样对她。难道就是因为她老实不爱说话，不入群就要受排挤吗？
如果是这样，这世上还有什么道理可讲？
莫不是只有那些长舌妇才会过得好，老实巴交的人就该死？
这个世道真让人恶心！
方菲儿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夏桐看出她脸色不好看，就关心地问了句：“菲儿，怎么了？”
她看他，表情平静对他说了句：“我被人家辞了。”
她走过去，伏在了他的身上。
夏桐抱住她。
他感觉到了她的低落的心情，一时也不知该怎样安慰她。许久，就说了句：“没事，这里不行，咱再去别处，总有用人的地方。”
方菲儿点点头。
终还是一刻眼泪落下来，说道：“没事，明天我再去人市，去找旁的活干。”
她喘口气说道：“我只是心里委屈，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我？我又没做错什么。”
夏桐的眼睛也了，轻轻地说道：“干得不开心就歇几天吧。”
她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心情，擦去眼泪，笑着看他，说道“桐哥哥，我没事，我就是感到心里憋得慌，我给你说了，就好了。”
两个人相互安慰着，紧紧地抱在一起。
只要心在一起，再多的苦难，她们也是不怕的。
她们相信以后的日子会好起来的，希望就在明天。
一定的。
生活的改变总是让人感觉不安。
给人一种不安全感，但一成不变的生活又让人心烦，到底该怎样生活？每个人都不知道，每个人都像被一只巨大的手推着往前走，不由得你停下来思考，不给你后悔的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