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这么定了。”
孙婆婆高兴地拍了一下大腿,转头看着一旁垂着头喝粥的哑巴儿子,嗔道:“哑儿,你吃了饭也不要闲着,把院子收拾打扫一下,可不能让前来贺喜的人笑话了。”
哑巴听了,用手比画着,嘴里呜里哇啦也不知道在表达什么,但看他眼神里应该是兴奋的。
“如此甚好。”
孙婆婆似乎看懂了他的意思,眼里满是笑意,咕哝着说:“这哑儿就是懂事。”
吃过饭,哑巴开始收拾院子,他先是把院子的杂物归置到一角。又找来扫把打扫卫生。那邻家三嫂和几个女的也相约而来,孙婆婆和方菲儿忙着招待着。
只有夏桐一个人杵在院子里发呆。
他看着几个女人把剪好的大红喜字贴上了窗棂,他看着哑巴打扫干净的院子,他忽然感觉这一切很恍惚,不真实,他真怀疑这是梦里,他的手指使劲地扣进肉里,但疼痛告诉他这不是梦,这都是真的。
他突然很茫然,突然也很孤单,突然地就心酸了,突然间就触碰了他脆弱的泪点,他强忍着没让泪水流下来。
夏桐心里还有好多话要对她说。他想对她说他错了,他不想她委身嫁给哑巴,但话到嘴边,他又张不开嘴。他甚至还不如那个不会说话的哑巴,他都能和出来进去前来帮忙的人比划着呜呜渣渣,他却只有缄默,傻子一般。那一刻他有种被遗弃了般的失落。
穷苦人家的婚事也是简单的,哪有本事按所有的规矩娶亲。按孙婆婆的计划,今天找几个邻里的女人帮忙收拾下洞房,明天早上摆桌酒,请左邻右舍见证,这礼就算成了。
孙婆婆的丈夫在哑巴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是她苦巴巴地熬着把哑巴养大。邻里街坊都见证了她的辛苦不容易。如今哑巴能娶媳妇回来,大家都为他感到高兴。何况娶的还是如花似玉的方菲儿,用他们的话讲,这哑巴有福了。
简陋的房舍经过打扫,又贴上了大红的喜字,忽然就显得金碧辉煌了。
孙婆婆踮着小脚,出来进去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笑容。
哑巴收拾累了,坐在院子里石碾上休息,方菲儿给他送去了一碗水,哑巴大口地喝下去,用手掌揩去嘴角的水渍,面对她露着牙齿开心地笑了。
好一幅温馨的场面,但与夏桐无关。
梳头梳梳,生子中状元郎,梳头梳梳,千年姻缘万年传……邻居三嫂一边给方菲儿梳头,一边嘴里哼唱着嫁女的歌谣。
清晨的日光温柔地照在方菲儿的身上,她一身红色绣花礼服,经日光的照射染红了整个房间,她脸上的羞涩和茫然也在弥漫。
“你看我们菲儿多美,这简直是世上最美的新娘了。”三嫂看着她,眼中洋溢着喜爱的神色,喘口气说:“好了,头梳完了,我也该去孙婆婆那里,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会我喊你,你就让你哥把你送过去。”
她笑着说完,就是隔壁孙婆婆那里帮忙了。这门婚事数她最忙了,一个人忙着所有。
“桐哥哥,你看我今天好看吗?”屋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他们说女人结婚时是一生最美的时候。”
夏桐茫然地看着她,嗫嚅着说:“很美。”
她回身,看着他琢磨着问:“可比那阿狸好看?”
他怔住了。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问,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忽然感觉到她的美丽只会给他带来痛苦和纠结。胸口被什么堵了一样喘不过气来。
她明知道阿狸负了他,此刻这样问什么意思?难道要成心让他难堪吗?还是诚心看他笑话?他痛苦地闭紧了嘴,还用别人看吗?
他此刻就是一个大笑话。
“你为什么不说话?”
她表情里忽然有些难过了,眼睛里满是氤氲气,盯着他问:“是不好回答,还是我原本就不如她美?”
夏桐躲避着她的目光,垂下头咕哝着说:“你比她美。”
“骗人!”她忽然提高了声音,斥道:“既然我美,当初你为何选择她?你说!”
“我……”他哽住了!
这时外面三嫂喊着她出门了。
她的身子忽然软了,像泄了气的皮球,眼中氤氲终化作泪水滚落下来。她伸手把旁边的蒙红头扯过来盖在头上,轻轻地说了句:“桐哥哥,你该送我出门了。”
门口的鞭炮响得震了天,围着看热闹的人们都用手捂住了耳朵,嘻嘻哈哈地躲避。
他牵着新娘子的手慢慢出了门,踏上了沿到孙婆婆家的红地毯。
没有花轿,没有唢呐,只有哥哥牵着妹妹的手。不敢闭眼回忆过往,那些相伴有过的时光,那在心中留下的伤,却痴迷不忘,只盼着能走完这一场,可谁又能抚慰这害人的伤?怎不叫人寸断肝肠?
这一段红毯路,让他走得很漫长,仿佛一个世纪般,他扶着她垮火盆,寓意婚后日子红红火火,他扶着她垮马鞍,寓意以后平平安安。他把她的手交到披着红花的哑巴手里,他茫然地看着喜笑颜开的哑巴,菲儿的一生莫不是就这样交给他了?
“一拜天地。”
他们双双跪在红毯上。
“二拜高堂。”
他们一起跪在了孙婆婆面前。
“夫妻对拜。”
他们转回身……
“不要。”
夏桐忽然叫了起来。
他似乎在这一刻惊醒了自已。然后奔过去,使劲把他们分开:“你们不能结婚!”
所有人都怔住了。
所有人都惊地张大了嘴巴。
“这是怎么回事?
”“这人是谁?怎么可以在婚礼上闹。”
“听说是方菲儿的哥哥,也不知是哪方亲戚。”
“这是对这门婚事不满吗?再不满也得礼成了再说吧。”
围着的人议论纷纷,都在猜测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座上的孙婆婆不解地看着他,奇怪地问:“她哥哥,你这是做甚?”
“菲儿不能嫁给他。”他抓住了她的手,握得很紧,坚定地说道:“我要带她走?”
孙婆婆歪着脑袋问:“为什么啊?”
“因为……”他嗫嚅着,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因为菲儿不爱你哑巴儿子,她爱的人是我。”
孙婆婆完全怔住了。
所有的人都怔住了。
只有哑巴脸上聚集了怒气,扭曲了五官。他嘴里叽里呱啦地叫着,挥拳打向夏桐。
一拳打在他脸上,让他头歪到了一旁。
又一拳打在他肚子上,让他痛苦地弯了腰。
他不躲不避,因为他心里有愧对不起人家。
但他不会放她的手,因为他知道放开意味着永远的失去。
他就在哑巴的拳头下慢慢地倒地,但握住方菲儿的手也没有松开。
“住手,不要打了。”
她忽然掀开蒙红头,原来藏着的脸上早已泪流满面。
她泪眼婆娑地望着暴怒的哑巴,说道:“我求你,放过他吧。”
她的话此刻对哑巴起不到丝毫的作用,反激起了他更大的暴怒,他跑到院角,拿来一根胳膊粗的木棒,挥舞着就要对他下死手。
“住手。”孙婆婆喊道。
哑巴到底还是听孙婆婆的话,举在半空的木棒犹豫着没有落下来。
“菲儿,你说。”
孙婆婆脸上的皱纹都填满了苦涩。盯着她,纠结地问:“这个人说得可是真的。”
她不敢面对她,只是轻轻地点点头。
孙婆婆面部有些扭曲,望着她问:“那今天这婚结不了吗?”
她咬紧牙,嗫嚅着说:“婆婆,对不起。”
“你这样折腾我们,一句对不起就完了。”
孙婆婆哭了,坐在椅子上的她身子又矮了许多。她吸口气,说:“当初是我看你无家可归收留了你,是我的哑巴儿子帮你父母建了衣冠冢,又是我的哑巴儿子跟你去薛家闹的……你就这样报答我们?”
“婆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方菲儿跪在了她的面前,解释着说:“我当初以为我桐哥哥不要我了,我才答应嫁给哑巴的,如今……我就算委屈地嫁给哑巴,但我的心不会在这里,这对我和哑巴都不公平,婆婆,对不起,你的恩情菲儿永生不忘,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她擦把眼泪,哀求着说:“婆婆,求你放我们走吧。”
孙婆婆痛苦地闭上眼睛。
方菲儿扶起地上的夏桐想离开这里。但哑巴手里举着棍棒还挡住去路。
“让他们走吧。”
孙婆婆似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哑巴不甘心地愣怔了许久,终于使劲扔掉了手里棍棒,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发出一阵凄凉的呜咽!
这次的失而复得让夏桐很是珍惜,走在路上,一直不肯放开她的手,仿佛生怕松了手,她又会离开他似的。
直到她轻轻地说了句:“桐哥哥,你握痛我了。”
他慌乱地松开她的手,脸上尴尬地笑着。他们一路出了城,已经来到城外的一片广袤的地域,方菲儿看着远处的羊群,心情似乎好了许多,脸上的表情也轻快了?
“我累了,我们在这里歇会吧。”
她在草地上坐下来,许是走得热了,许是身上的红装映衬,脸颊红润很是好看,对他笑笑说:“桐哥哥,你也坐下吧。”
夏桐挨着她坐下来。
她把头倚在他的肩上,抿抿嘴说:“你要带我去哪里?”
夏桐怔住。
因为他还没想好去哪里?以前只是想找回她,倒也没想找到她后的打算。
他们能去哪里呢?
他这次出来本是受师父之命去归云山庄给唐庄主送贺礼。哪承想会遇到这么多事,还让阿狸骗走了通灵宝玉。这一切他都要回昆仑山给师父一个交代的。
他想到这里,就对她说:“跟我回昆仑山吧。”
“嗯嗯。”
她痛快地应着,然后说:“以后桐哥哥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她调皮地去看他:“我就是你的跟屁虫。”
她脸上幸福地笑着,好一个最美的新娘。对的,她是一个身着婚服逃婚的新娘。
夏桐看着她,情不自禁地说道:“今天,你是真的漂亮。”
“那你告诉我,我和阿狸谁更漂亮些。”
她又调皮地问起来了这个问题,看来她是真的不服阿狸,想要和她较个长短,尤其是在共同喜欢的人面前。
“你比她美。”
他认真的样子,松口气说:“你的人美,心更美。”
她听了“噗嗤”一声笑了,她根本不在乎他说的是不是真心话,她只要他口中说出来就可以。
女人不都是这样,哪怕是假的也要那虚伪地满足。
他们确定了回昆仑山,也就心无旁骛,昼行夜宿,两个人做伴赶路,走得倒也不寂寞。
昆仑山地处西域,路途遥远。他们这一路走走停停,约莫月余才赶到了昆仑山下。
晨曦初破,万道金光穿透薄雾,如同神祇之手轻轻掀开夜的帷幔。重峦叠嶂,巍峨壮观,峰顶隐于云端之上,仿佛是天宫的门户。
山脚下,一条蜿蜒的河流静静流淌,水面上泛着粼粼波光,倒映着两岸葱郁的林木与远处雪山的圣洁。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松脂的清新,偶尔几声鸟鸣,清脆悦耳,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夏桐抬头望着直插入云的山峰,就像一个离家许久的孩子般欣喜。脸上飞扬着笑意,对旁边的方菲儿说道:“菲儿,这就是昆仑山。”
方菲儿看着千层阶梯一直消失在头顶,人在它面前显得那么渺小,不禁感叹昆仑山的高大雄伟。
他们拾阶而上。
接近云端,那棉絮般的白云滚滚飘来,感觉天都触手可及。
他们来到前山门,山门是用汉白玉石雕刻而成,花纹不是皇家的图腾龙凤,而是云霞怪兽,也是昆仑山千百年的故事。头顶巨大的匾额,书写《昆仑虚》正是创派祖师爷的笔迹,苍锋有力。暗藏杀气怒视着每一个前来之人,使人不寒而栗。
“咦,怎么山门没有人把守?”
夏桐望着空荡荡的四周,心里暗忖。
按说每日里这里会有弟子轮流把守的,今日居然一人没有,这不禁让他感到有些诧异。忽地恍悟,看着旁边的方菲儿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方菲儿掐着手指算了算说:“今天是七月十五。”
“这就对了。”
夏桐说:“每年的七月十五是昆仑派比剑的日子,因为昆仑派好多俗家弟子,比剑也是对他们的考试,考试过关者就可以下山了,不过关者就得留在山上继续学习。俗家弟子比剑完毕,我们本派弟子也会逐一比剑。这也是师傅查看我们这一年练习的成绩。这也是师兄师姐们展示自已的机会,剑法好的都想趁机露个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