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转一声,门开了。卓子卿和陈满意几乎是同时挤进了门。
屋门一开,空气粘稠得像不流动的水泥。
最先扑鼻的,不是酒味,而是一股混着酒精的血腥味。陈满意的心一沉,脚步也下意识的退缩了。她己经看见了,看见了地上一片粘稠沉闷的红,看见被血浸湿的地毯,也看见了血泊里林菲菲的头发。她知道她得赶快去看看地上的人,但她的腿就是一步也不敢再往前挪了。
是卓子卿先把林菲菲从地上抱起来的。身体反过来,才看清她满脸都是血,手脚蜷曲着,像是从什么梦里突然跌出来。
陈满意连同门口物业的人都被吓得惊呼一声。有人己经打电话叫了120,更有人颤抖着声音报了警:“有人自杀割腕了!”
救护车赶来,医护人员接手了林菲菲,陈满意才把卓子卿从地上拽起来。他膝盖跪在血泊里,自己却浑然不觉。
“你没事吧?”卓子卿摇摇头,视线没有一秒离开躺在担架上的林菲菲。
“不是割腕,是磕的——额头撞在桌角上,破了个大口子。”
急救人员初步诊断,两人一愣,紧接着松了口气。
“但这点伤不至于昏迷,血压也不对。她除了喝酒还吃什么别的了吗?”
两人摇头,不是没有,是不知道。
林菲菲又一次坐上了救护车,被推进急诊室。等了大半夜,诊断结果出来得很快:帕罗西汀中毒。
“帕罗西汀?”陈满意对这个词完全陌生,“那是什么?”
“常见的抗抑郁药,剂量过量会抑制中枢神经,引起意识丧失、呕吐甚至抽搐。”医生看了两人一眼,“她是不是有抑郁症史?”
两人面面相觑。
“她……”卓子卿迟疑了一下,“我在她抽屉里见过这种药。但她从来没当着我面吃过。”
医生点了点头:“那她这次就是把之前攒下的全吃了。”
这一句,像钉子似的钉进两人心里。
确实,林菲菲其实去看过病,但不是怀疑自己得了抑郁症,只是想治失眠。谁想到医生给她开了个轻中度产后抑郁的诊断。因为没有家属陪同,医生不敢开药劲大的三环类药,只开了相对安全的帕罗西汀。
她没吃。她觉得自己没病。
“很多产后抑郁患者会觉得吃药‘太矫情’,但不吃又压抑,反而更危险。尤其加上饮酒,神经系统很容易崩溃。”医生说得稀松平常,但每一句话都打在卓子卿心里。
“我早觉得她不对劲,但是怕她不高兴,从来不敢多问。要是多问一句——”
“你别说这些没用的,”陈满意打断他的自责,继续问医生:“那她现在情况怎么样?什么时候能醒?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
“洗了胃应该很快就会醒过来了。这次是有惊无险,但抑郁症己经发展到这个程度了,建议住院治疗。”
林菲菲确实是醒过来了,可醒来之后,却像是失忆了一样,完全不记得自己干了什么,为什么会在医院。
“你还认识我吗?”陈满意在她眼前挥挥手。
“废话!”林菲菲一巴掌打在陈满意手上。
她像是听别人的事那样,听说了自己服药过量的事。一脸惊讶,死活不承认自己想过自杀:“我能干这种事?我是那种人吗?”
“不是不是,病催的。”
陈满意这么一说,她更不乐意了:“谁说我有病?你才有病!”
陈满意不跟病人较劲。
卓子卿不声不响把洗漱用品、换洗衣服都预备好了,理所应当准备着留下来给女朋友陪床。
但林菲菲却只给了他一句:“你走吧。我会请护工。”
她声音平静,客气,却冷得像玻璃。
卓子卿还想说话,却被她冷冷地打断:“我谢谢你,但你不用可怜我。也别惦记以前的事了。”
那天,卓子卿被赶出了病房,也同样被赶出了她的生活。
他拎着包没回家,打电话让袁帅去他家里喂猫。袁帅在心里评估了一下,觉得比起喂猫,此时喂他更重要。
俩人在路边的烧烤摊碰了面,喝酒到半夜。
“我早跟你说,别太认真。”袁帅尽量让自己不要说出火上浇油的话,但仍旧句句扎心。
卓子卿苦笑:“认不认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正常。两个人在一起,总有一个人是主导。但也别因为这个迷失了自我。”
“她硬控我,我也乐意。利用我,我都没意见。我倒宁愿她骂我两句。起码她对我还有情绪。但现在呢……她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把我从她的生活里赶出来了。”
“你别怪我说话难听,你压根就没进入她的生活。林菲菲可不是个简单的女人。这话我不该说,但咱这种人,不是她的对手。”
“我知道。我没想把她当对手,我想着跟她做队友呢。”卓子卿说完把杯中酒干了。
他轻轻一句话,却让袁帅听得心酸。
男女感情不比动物那么简单首接,这里的事可不是三两下能说清。对于这种事,他敬而远之,但卓子卿却偏偏以身犯险。他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也拦不住他自己往火坑里的跳。可现在,也好。林菲菲断了他这条路。长痛不如短痛,好在他还没陷太深。
林菲菲住院的消息没几天就传到了老李耳朵里。又或者说,陈满意是故意把这事说给老李听的。
但老李听过后的反应,却是陈满意始料未及的。
他沉默良久,只说了一句:“她病得不轻,还是离孩子远点。”
“李伯伯,话不能这么说,很多妈妈生完孩子都会得产后抑郁的,更别说她这种情况了。您让她看看孩子,说不定对她恢复也好呢?”
“当初死活不要,现在又日思夜想了?拿孩子换钱的也是她,把孩子偷走的也是她。这样的人,你说我怎么放心让孩子接触她?”老李声音低,但态度坚决。
老袁是抱着茶杯来的,开口颇有点用茶水和稀泥的意味:“哎呀,都是一家人,话说狠了,心就散了。”
“她是她,我是我。谁跟她是一家人?”
“是是是,不管你家、我家、还是她家,日子总是要过的。不管谁对谁错,就看怎么收场最体面。””老袁知道站队这件事是有大学问的,所以他轻易不站队,要站也站中间。
“我也不想把话说绝,但这孩子是我家命根子,不能再出半点闪失。”老李不像老袁那般圆滑,他倔,认准的理儿,别说陈满意一个,九头牛也拉不动。
“李伯伯,我知道您心疼孩子。可她是孩子的妈,不会对孩子不好的。”
老李哼了一声:“有她这么个妈,还不如没有!”
“孩子己经没爸了,你还想让他没有妈?” 袁和生忽然正色,脸上瞬间没了和稀泥的意思。
陈满意小小吃了一惊,她没想到从公公嘴里会说出这种话。
老李显然也被震了一下。
但袁和生的话显然还没说完,他放下茶杯:“林菲菲不管有多少错,她现在是个病人,病人是该救的,不是该隔绝的。咱都活到这一把岁数了,难道不知道世上这人、这事,不是非黑即白,大部分都是灰。人这一辈子,谁还没作过几件错事?错了也不一定就废了。遇到宽宏大量的,这就是一堂课,上完了就长了教训;遇到不通情达理的,那就成了报应,成了死结,一辈子都翻不了篇。犯错不可怕,可怕的是没人愿意拉一把。咱做长辈的,不能只图嘴上解气,也得想明白,怎么着才能平事儿。你说她不配当妈,那行,那就当她不配。但那孩子总要有妈,难不成真告诉他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你现在心疼他,觉得是为他好,这往后对他的伤害更大!”
他叹口气,语气里既有倦意,也有分寸:“我说了不算,还得是你看着办。你不愿意跟她当一家人,但有孩子在中间连着,你承不承认,她也跟你们李家脱不了干系。”
老袁收了声,屋里便没人说话了。时间像凝固了一样,老李紧绷着脸没动,但眼神复杂。陈满意在一旁听着,忽然很想给公公鼓掌。这回是真心的,她对他肃然起敬。有点后悔,之前怎么能把他的话归类为絮叨?这才是“讲道理”该有的水平——有里有面,不愧是“袁大拿”、“袁大了”。不是高声压人,不是感情绑架,而是层层递进,把一桩家务事,说出了人性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