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子中心的香味有种人工的精致。
空气里弥漫着乳香、木质调和一点点草本味。像是要把疲惫和烦躁都熨平似的。
陈满意进来的时候，是一个叫什么管家的人接待的她。她跟着小姑娘穿过挂着水晶吊灯的豪华走廊，刷了好几道卡，才来到林菲菲的VIP套房门口。
林菲菲早就在客厅里等着她了。穿着定制的新月子服，化着全妆，头发吹得蓬松，一副贵妇新妈的模样坐在沙发上。
护工把躺在小车里的孩子推过来，摆在妈妈旁边，像极了高级酒店的服务员推上一只精致的烤鸭。
“这地方就是不一样。”她翘着腿，用做着闪钻美甲的手端起养生茶，语气漫不经心又透着点做作，“一天六顿，一对一的护工24小时值班，喂奶换尿布都有专人负责。什么都不用我动。”
陈满意没接话，只是淡淡一笑。
“那我算是来着了，正好帮你动一动。”
林菲菲撇撇嘴，刚想回嘴，护工又恭恭敬敬的敲门进来：“林小姐，宝贝洗澡的时间到了。”
林菲菲微微点头，放下茶杯：“走，你也跟我一块去看看。”
陈满意生孩子那会还不兴住月子中心，她这也是头一回参观新生儿的沐浴房。台子上摆着一排洗护用品，比她化妆台上的瓶瓶罐罐都多。年轻护工戴着口罩手套，将小少爷慢慢送入浮满泡泡的水中。她一边洗口中还念咒语一般念念有词：
“洗澡之前看天气，水温合适再下去。
房间温暖别贪凉，奶喝太饱也不宜。
备好毛巾和衣帽，贴好护脐别忘记。
一手托头一手洗，动作轻柔不着急。
从头到脸慢慢洗，耳边别让水进去。
翻过身来洗后背，褶皱藏污得细致。
……”
陈满意看呆了，当妈这么多年，头一次知道洗个澡还有这么多讲究。
她咂嘴摇头：“今天真是开了眼了……这么小的小孩还做上spa了。“
林菲菲嘴角微微一挑：”那当然，钱花到位了，享受不分年龄。“
”我给我女儿洗澡，就一条——速战速决，别着凉。”
“阿嚏！”话音未落，小少爷打了个喷嚏。
林菲菲的心不由得一提，提醒护工：”差不多行了，别冻着他。“
”哦，马上好了！“护工答应着，嘴里的口诀可没停：”小手指缝来回搓，腋下也得轻轻提。膝弯脚底都别落，脚后跟处要注意……“
小少爷大概也是不耐烦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像是从骨头里发出的抗议。
护工明显也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但流程不走完，绝不能让小家伙上岸。
宝宝的哭声尖利得像小刀在玻璃上划，穿透力惊人，声声割着当妈的心。
林菲菲原本怕被溅到水，只是远远看着，现在也不自觉的靠了过来。
“怎么还哭起来了？你洗的对不对呀？是不是水太烫了？还是水凉了？他是不是怕水？”林菲菲说着眉头己经拧在一起。
护工抬头，强笑着说：“没事的，宝宝第一次洗澡都会哭。正常的。”
“正常？你就让我这么看着她哭啊？”
孩子的哭声一声高过一声，林菲菲只觉得浑身的汗毛孔一起张开，汗蹭一下就下来了。
“你来吧。”陈满意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林菲菲下意识后退半步，“我哪会给孩子洗澡啊。”
“哪个妈妈还不会给孩子洗澡？试一试就会了。”陈满意语气不重，却不容拒绝。
护工愣了一下，看了眼林菲菲，又看了看陈满意，最后乖巧地让出了位置。
林菲菲卷起袖子，伸手进水。水温刚好，手却抖得厉害。
她一只手托着儿子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慢慢撩水，冲洗他身上的泡沫。孩子在手里扭来扭去不老实，林菲菲的手也跟着晃悠。
“你先深呼吸。他晃他的，你得稳住。妈妈一慌，孩子就能感受到。”陈满意把手搭在林菲菲的肩膀上，示范用呼吸法调整心情。
林菲菲做了几个深呼吸，平静下来，手果然也不抖了。陈满意拿了块小毛巾搭在宝宝身上：“用这个擦洗，从头往下，轻轻的，别用力。””
林菲菲照做，果然，小家伙的哭声弱下来，也不再乱动，眼睛半睁半闭，像是在辨认眼前的人影是谁。
“是妈妈，是妈妈呀。妈妈在给你洗澡呢……”林菲菲脱口而出，语气温柔的似乎要化成水了。
这句“台词”是她心里发出的声音，没有人教过她。
她低头望着儿子，心里有种踏实的感觉。孩子竟然在她手中，安静下来了，像是找到了什么安全的地方。
洗完澡，林菲菲没有像往常那样让护工把孩子抱走，而是把他留在身边，看着他在小床里呼吸平稳的甜睡。
林菲菲依旧坐在刚才那个沙发上，但却和刚才一点都不一样了。她着自己的指尖，嘟囔了一句：“得换个款式了，这美甲有点碍事……”
陈满意微微一笑：“做个裸色呗，或者法式也很好看。”
林菲菲若有所思的点头。
“我小时候，我妈从来不给我洗澡。”她突然开口。
陈满意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我们那时候都是去澡堂洗澡。”她眼睛盯着地板某一块影子，语气飘飘的，“我妈每次都是带我和弟弟一块去。我弟那时候小，也跟着一块进女澡堂。她就给我弟搓背，从头搓到脚，洗完还给他擦油……我就在边上自己洗，从来也没人管我。”林菲菲说着笑了笑：“所以我也不知道妈妈给洗澡是什么感觉。这么想想，我儿子还挺幸福。起码妈妈给他洗过澡。”
说完这句，她没再说话。
陈满意这是头一次听林菲菲提起她家里的事，也是头一次知道她还有个弟弟。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
“也许，你这么小的时候，你妈妈也给你洗过呢，只不过你不记得。”
林菲菲惨惨一笑：“对哦，我现在给他洗澡，他以后也不会记得。”
陈满意看着眼前这对母子，被封印在心底的那股“江湖小侠女”的侠义又被悄悄唤起。她很想伸出手去拉她一把，但无奈，人家不愿意。一种无力感蔓延全身，整个屋子仿佛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雾。水晶吊灯依旧闪耀，却只照亮了表面的光泽，那雾却像从人心里升起，无声地把光吞噬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