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短暂地冷了一秒。
陈满意心里有点复杂。
她并不真正讨厌林菲菲,反而有种说不清的恨铁不成钢。
觉得她是那种典型的——嘴上不屑一切,骨子里又格外要强的人。
明明手里没几张牌,却总想赢得漂亮;明明怕苦怕累,却又不肯承认半句软弱。
一身孤注一掷的劲儿,把自己困在泥潭里,还偏要装作云淡风轻地走过。
陈满意看得心里发酸,却又气她不肯低头——好像只要一低头,就连最后一点体面也要碎掉似的。
这不就是她自己嘛。
十五岁的陈满意,第一次站在那扇斑驳的铁门前,她才发现,自己要强的拳头的不能挽救世界,就连自己都挽救不了。
有些过去,她以为自己早就忘了。
可有时候,午夜梦回,她还是会梦见那扇铁门,咣当一声,在身后关上。
学校后巷的血迹,滚烫得像烧红的铁。
陈满意记不清当时打了多少拳,只记得自己挥着贴着创可贴的拳头往前冲,像是要把所有的不公都打碎在那一刻。她也数不清挨了多少拳,只有一个信念,即使被打得翻倒在地,也决不能低下骄傲的头。
然后是警笛,是冷眼,是老师匆匆拉开的距离。
是爸妈在警局冷冷的叹息。
在里面,什么都讲规矩。
不许吵闹,不许打架,不许哭。她咬着牙,硬是把所有的怒火和眼泪,
全憋进了胸膛里,憋得连呼吸都疼。
瑜伽课,是强制的。
她记得第一节课,老师让她做下犬式,她支着受过伤的手臂,肩膀快要炸开。
呼——吸。
呼——吸。
这一刻她埋着头,重新学习呼吸。汗水倒灌进眼里,热辣辣的呛出一串串眼泪,猝不及防地掉在了地上。
好在没人看到。哭完,她竟然觉得舒服了。
后来,她竟有点期待瑜伽课。每次上课,她都咬着牙,在每一次吸气和呼气里,一点点把破碎的自己收拾起来,一寸寸藏进骨头里。
她开始学会了忍耐,学会了控制。
学会了在痛里静默,在冷眼里站稳,学会了用呼吸来抵御崩溃。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喜欢瑜伽。只是,在那里,终于有一个地方,不需要解释,不需要争辩,只需要呼吸,只需要坚持。
两年后,她重新走出那扇铁门。再没有人叫她“小侠女”。她也不再需要创可贴来证明什么了。
那些年的血气和拳头,像被一双看不见的手,硬生生磨钝了,打磨成了现在的陈满意。
只是偶尔,她也会在练习室独自一人深弯下腰,在猫式伸展中,听见自己骨头深处发出的轻微咔哒声,像是旧伤在提醒她不要忘了过去。
“抱得我手腕都疼了。”林菲菲话虽这么说,却不敢大声:“他睡着了,怎么放下呀?”
陈满意先帮她解下哺乳枕,一边轻拍着孩子的后背,一边接过孩子,慢慢晃着,轻轻放在小床上。
小宝宝扭了扭又沉沉睡去。两个人一同松了口气。
“总算是轻松了。”
“轻松的早了点,半小时准醒。”
林菲菲正活动着酸疼的肩膀和手腕准备放松一下,就被陈满意泼了一盆冷水。
“给我看看你的手腕。”陈满意说着拉过林菲菲的手,仔细地检查起她的腕骨。
“你这是受过伤吧?”
“你怎么知道?小时候的旧伤。”林菲菲下意识缩了缩手腕,像是被人看穿了秘密。
“学瑜伽,肌肉经络这些也都要知道一点。”陈满意娓娓道来:“产后雌激素下降,外加水肿,腱鞘本来就容易发炎,再加上你的旧伤,‘妈妈手’就提前来敲门了。”
林菲菲还是第一次听说“妈妈手”,她以为妈妈的手只能用来揍孩子,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说。
“产后恢复很关键,恢复的好,之前的旧伤旧疾都能减轻,恢复不好落下病根,受罪的是自己。”陈满意坐月子那会还懵懵懂懂,没现在这么多经验和知识,所以也落下些毛病。一个是之前受过伤的胳膊和肩膀现在一到下雨天还是会疼,另一个更磨人的,便是痔疮。
“你排便了吗?”
林菲菲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愣了:“啊?没有。”
“你赶紧去蹲厕所。”
“我不,下面还有伤口,得多疼啊。”
“疼也得拉。不然以后更让你痛不欲生。”
林菲菲在陈满意的威胁下慢吞吞的进了厕所。这个女人挺烦,跟妈似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有点喜欢这种来自“妈妈的爱”。
上厕所不容易,不敢用力,又不得不用力,最后还是陈满意找护士要了个开塞露,才解决战斗。
从厕所出来,林菲菲像是刚打了一场仗似的,立马又缩回床上去了。
“产后不能老躺着,越早活动越有利于恢复。”陈满意的妈式唠叨又来了。
“你光说产后修复,具体要怎么做我也不知道啊。”
“不知道你不会上网查?还要我手把手教你吗?”
林菲菲无辜的点点头,顿了顿,她突然开口:“要不……你做我的产后康复教练吧?”
陈满意一愣,本能地想拒绝。可想到自己刚丢了工作,眼下也没个着落,心里不由得动了动。
她盯着林菲菲愣了几秒,叹了口气,点头:“行吧。可丑话说前头,我这人脾气不好,训你你可别翻脸。”
林菲菲不示弱的笑了笑:“正好,我脾气也不好。彼此彼此!”
两个脾气不好的女人,像临时结盟的战友,在病房里默默达成了一个小小的契约。
窗外天色渐暗,病房的灯光柔软下来,照在她们身上,竟有种意外的温暖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