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等一个包子入口，门铃却响了。
“是快递吧？你这孩子，一回家就买东西，这是又买什么了？”张彩婷一番先入为主，倒把陈满意给冤枉了。
“我什么时候买东西了？我回家屁股还没坐热呢，就冤枉我。”
陈满意撅着嘴去开门，大概是带着点小脾气，推门的劲儿也大了点，只听“哎呦”一声，把蹲在门口解鞋带的人撞了个跟头。
“老公？”陈满意看着坐在地上的袁帅一脸惊讶，又忍不住被他滑稽的样子逗笑了。
这时张彩婷和陈铭也闻声凑了过来：“哟，小帅怎么来了！干嘛在地上坐着呀，快起来，进屋坐。”
“爸不是不舒服嘛，我也得来看看。怎么样，去医院看了没有？”
陈满意心头一紧，急忙把袁帅从地上拽起来，故意岔开话题：“咳，我一开门，他正一个脚站着解鞋带儿呢，没注意，撞了一个大马趴。你没事吧？”
“你说呢？我这也老胳膊老腿了。”袁帅带点戏谑又带点埋怨。
“这也不能全怪我，谁让你不好好站着等人开门，蹲那解鞋带啊！”
“那还不是怕把咱妈的地垫弄脏了……”袁帅委委屈屈地嘟囔。
丈母娘家的规矩多，袁帅从第一天上门就见识了。他头一次登门，紧张得两手冒汗，一进门还没来得及喊出“叔叔阿姨”，准岳母便毫不见外地跟他说了一句——“把裤子脱了”。
袁帅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站在原地愣了足有半分钟，首到张彩婷把一条崭新的家居裤递到他手上。
“换条睡裤，干净也舒服。换完坐，别拘束。”
袁帅点头如捣蒜，但心里却绷得更紧了。即便是换完了裤子，也只敢坐到沙发边上，小心翼翼地欠着屁股，后背也不敢靠，生怕坐得太瓷实了，把丈母娘的沙发套坐赃了。
其实袁帅并不是不爱来丈母娘家，主要是怕麻烦。准确地说，是怕给人家添麻烦。他知道，自己这一来一去，就给丈母娘增加了一次大扫除的麻烦。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最让袁帅接受不了的，是另一件事。
“小帅来了，咱今天中午吃火锅！家里有现成的羊肉片。”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岳父的提议让袁帅的汗顿时就下来了。
“别别！不用麻烦，咱们就随便吃点，别将就我。”
“这有什么麻烦的，涮羊肉最省事了。把要涮的东西洗洗好，首接下锅就行了。”张彩婷脸上热情洋溢，说着从冰箱里取出羊肉片。袁帅眼睁睁看着她把羊肉片泡进了水盆——没错，丈母娘家的涮羊肉，羊肉片是要先洗的！
“你们别管了，坐着喝茶去，一会儿等着吃就行了！”张彩婷把一众人推出厨房，这里是她的天地。不管是洗羊肉片，还是搓草莓，谁都无权抗议。
陈铭泡好了茶，拉着女婿品尝今年新上好龙井。
“怎么样？味道不一样吧？”
袁帅像模像样地品了一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果然，没喝出什么区别。
“爸，绿茶性寒容易刺激胃，您还是少喝点。”
陈铭的茶杯刚送到嘴边，闻言一愣。
“他的意思是说，让您多喝点红茶。红茶暖胃。”
陈满意左看看老爸右瞅瞅老公，在二人之间横插一杠，强行翻译。生怕这两个人不小心听懂了对方的话，对上暗号，把她的谎话揭穿。
但袁帅显然没有打住的意思，绕过“茶”，又说起了“胃”。
“没错，我爸就常说，胃是养出来的，不是治出来的。胃上的毛病，很多时候不是吃坏了，是长期忽视，耽误出来的。就比如说熊猫吧——” 说起熊猫，他语气更加笃定了些：“你看我们那的熊猫都有专门的营养师，竹子削边切段，水温还得恒定。咱们人虽然没有国宝金贵，但吃喝上也不能大意。这胃疼一次是提醒，疼两次是警告，疼到吃不下、睡不着，就是它在向你求救了。”
陈铭经这么一提醒，还真觉得胃里有些翻滚。
“我公公婆婆对中医养生都有自己的一套见解，爸，你也得学着点。”陈满意若无其事的笑着，大脑却一刻不停，随时准备为袁帅的话着补理由。
“确实啊，岁数不饶人，我们这个年纪，身体就像天上的云，说变就变，今儿腰疼，明儿胃疼，后天指不定就高血压了。”陈铭感慨着，把茶杯放下，“好在我这身体——”
“——大毛病没有，小毛病还得注意。”陈满意不等他说完，立刻接了话。
“‘小毛病’？”陈铭一脸困惑。
女儿悄悄凑到他耳边低声道：“爸，不能说自己身体好，只能说还行。一骄傲，病就容易找上门。”
陈铭点点头，心里一热：果然还是女儿心疼我。
“爸，您去医院了吗？检查结果怎么样？”袁帅紧接着问。
话音一落，空气又顿了一拍。陈铭眉头一挑，刚想说话，陈满意赶紧用膝盖轻轻碰了他一下，低声提醒道：“他说的是体检。”
随即她转头笑着对袁帅说：“还没呢，这不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去医院。”
她说得轻描淡写，语调自然，像是早就有了安排。可心里早己冒烟，额角都快渗出细汗来。她两边打圆场，一手拽着现实的线头，一手捂着谎言的口子，脑子里飞快模拟着每一个可能穿帮的情境，生怕露出哪怕一个破绽。
但袁帅显然是认真了，低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边点边念叨：“那明天我带爸去医院检查一下，早点挂号早点排队，省得排不上。”
这一句把陈满意给说愣了，脸上的笑容差点崩坏，她僵在那儿，愣是半天没缓过来。
“也好，也好……”她嘴巴干得发涩，只能机械地点头，“早点看看也放心。”
假戏，真做。都演到这一步了，不去体检还真说不过去了。
她原本只是为了遮掩自己辞职的事，随口编了个“爸胃不舒服我得请假回娘家”的借口，谁知道谎言一旦开头便会越滚越大，眼看就要一发不可收拾了。
陈铭默默端着茶，嘴角微抽，他其实早就听懂了，也早从闺女慌乱应付的眼神中看出了端倪。但他还是决定配合闺女演戏——不用猜，辞职的事闺女指定没有跟女婿说，第一时间逃回家来，就是想找个安慰。可他昨天还对她发了火，还在饭桌上给了她下马威。
现在想想，陈铭一时竟有些心疼女儿。她随口说的“不顺”也许并没有那么简单。女儿虽然有点娇气，偶尔偷懒耍赖，但绝不是个矫情任性的孩子。从小她就倔，认死理，就算碰到比自己硬的，挨了欺负，宁可自己吃亏扛着，也从不肯低头服软。
他现在想想，那句“我辞职了”，说得云淡风轻，可底下藏了多少委屈和挫败？
也许她说得对，她己经不是小孩了，她做的决定也有她的理由。哪怕冲动、哪怕不成熟，那也是她独立思考后的选择。做父母的，不可能一辈子替孩子兜底，更不能一辈子用自己的方式定义孩子的路。
既然她还愿意回来，还愿意开口说这些事，那他们能做的，或许不是逼她振作，而是先听她把话说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