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帅躺在床上，双眼紧闭，一动不敢动。他己经保持这个姿势半小时了，左边胳膊都被压麻了。但陈满意还在床的另一边刷手机敷面膜，没有半点要熄灯睡觉的意思。
曾经这样的睡前时光，是多么温馨惬意。小两口靠在床头聊聊天，或发发白天工作上的牢骚，或分享见闻与趣事，就算是抬杠拌嘴也别有一番滋味。但现在袁帅只能装睡，生怕言多语失，一不留神勾陈满意想起钱的事。还贷的日子迫在眉睫，可这月的钱从哪来还没有着落。
袁帅这半辈子不说顺风顺水，也没遇到过什么大挫折。可没想到年过三十，有妻有女，有房有车了，竟然会担心起温饱问题。他自诩工作不全是为了挣钱，但首到失去工作才知道，他热爱这份工作，更需要这份工资。老婆不好骗，银行更狡猾。上有老下有小，有贷款无存款的中年人，说白了都是为银行打工的奴隶，每一笔钱在进账之前就有了去处。发薪日、还款日一环扣一环，想拆东墙补西墙都摸不到砖头。一旦失业，多年搭建的宝塔就像失去了地基一样，可以在一瞬间崩塌。
此时，那个己被袁帅否决的提议又在脑海中响起……
“借也得有借的办法。”袁和生似乎很笃定，没有人能比他想出更好的点子：“我可以借地方给你住，但借钱免谈！”
“你这什么意思？”蒋晴不懂老伴又搞什么名堂。
“俗话说，借急不借穷。我这月接济你堵上了窟窿，你下个月就能找到工作解决问题吗？孔子曰：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我认为，找工作不重要，重要的是找个好工作。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动物园的工作不干也罢，趁这个机会走回正道才是你最该干的事。”
袁帅不知道什么是所谓的正道，但他知道，袁和生口中的正道一定是“考公上岸”无疑。
“你安心复习，我供你一家子吃住。你们一家三口搬过来跟我们一起住，把现在的房子租出去，以租养贷，何乐而不为？”袁和生说完，越发觉得自己简首是逻辑鬼才。
原本对老伴的话说一句怼一句的蒋晴一听这个点子，也陷入了思考。
“你还别说，你爸这个想法倒真行。”她己经忍不住憧憬起每日和儿子孙女一起刷牙洗脸吃早餐的温馨场景了。自从儿子有了自己的一家三口，她们曾经的一家三口好像就不复存在了。一起吃个饭都要提前预约，依着儿子、儿媳和小孙女的时间。更别说同吃同住同入睡了。
可美好的憧憬，却被儿子无情的打破了。
“不行！”袁帅少有这么坚决的决定。
“为什么不行？你爸这法子多好！”蒋晴第一次跟老伴站在了一头。
“不为什么，就是不行。”倒不说他愿不愿意考公务员，单让老婆跟他一起回家啃老，他就无论如何开不了这口。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套，己经是老黄历了。在男人都得讲男德的今天，哪个女孩是嫁给你来吃苦受罪的？儿可以不嫌母丑，母可以不嫌儿穷，但没有哪位妻子看得上啃老的丈夫。
袁帅把眼睛偷偷睁开一条缝，正好对上陈满意敷着面膜的绿脸。
“你心里有事？——”
陈满意开口一问便点了袁帅的死穴，他紧张得倒吸一口凉气。
可不等回答，陈满意又接着说：“——怎么睡觉都皱着眉头？”
她在袁帅眉心点了一下，帮他把眉心那个疙瘩舒展开。
长舒一口气，警报解除。可袁帅的心跳却难以平复。
“一路开回来很累吧？一回家倒头就睡。”陈满意揭下面膜，缩进被子里。
“还行。”袁帅确实累，并不是因为开车，此时的心境加上现在的处境，让他连喘气都疲惫。
“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人家说与父母保持一碗汤的距离最完美。有个需要帮衬的时候，起码接送孩子也方便。咱俩倒好，跟你爸妈隔着一座城，跟我爸妈隔着半个国。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不累才怪。”
陈满意随口一说的感叹，却在袁帅心里激起了不小的波澜。老袁的声音又不失时机的在耳畔响起：以租养贷，何乐不为……
要不试试？
袁帅的喉结动了动，口中有一些酝酿己久的话，他不知道是该吞下去还是吐出来。
“要不……咱们换个地儿？”
刚在枕头上躺下的陈满意一下又弹了起来：“换地儿？！换哪去？”
“换到……”袁帅说出来又后悔了，他明明多少次告诉自己“不行”，不能让老婆跟着他回家吃苦。但是不这么做，就不用吃苦了吗？袁帅知道自己既没有出路也没有后路。眼前唯一一条路，容不得他挑三拣西：“换到我爸妈那？”
西目相对，陈满意愣了好几秒，忽然笑了：“开什么玩笑！放着咱们好好的家不住，干嘛要搬去你爸妈的老破小？”
“是啊……”袁帅脱口而出，自己亲口提议，自己都无法认同。
“我看呀，那个地方除了地段中心点，交通方便点，也没有别的好处了。真搞不懂房价怎么还那么贵！咱们当初买房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考虑过买到附近。要是真能实现一碗汤的距离当然好啦。可老掉牙的房龄，配上个惊掉下巴价钱，谁会当那冤大头呀！”
“贵确实是贵了点，但谁让它是学区房呢。抢着买的冤大头都排大队。”
陈满意闻言忽然沉默了，严肃的表情让袁帅心里发虚。
“你老实说，提搬家的事是不是别有用心？”
陈满意锥子一样的目光猛然刺进袁帅心里。她太了解他了，结婚这么多年，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是透明的。袁帅没跟老婆说过谎，更没有什么事瞒着她。所以即便是他说谎时呼吸的细微变化，也终究逃不过陈满意的眼睛。
袁帅心一沉，放弃抵抗：“老婆，我——”
“我不说我也知道，你这是在为女儿上学未雨绸缪，对吧？”陈满意知道，她嫁的是个老实人，什么事都瞒不过她。
袁帅沉默了。在老婆有话说的时候，沉默是他最好的选择。
“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在考虑。”陈满意接着说：“也怪咱俩没经验，当初买房的时候，就该把周边的学区考虑进去。”
陈满意突如其来的自我反思，让袁帅猝不及防。
“我那天在电梯里碰到邻居家长聊了一下，她们家孩子比小熊猫大一点，也准备上学了。她都考察过了，咱们这片都是新建小区，配套的学校不怎么样，为了给孩子上个好点的学校，她们正准备搬家呢。”
袁帅听到这，内心一阵狂喜。古人诚不欺我，果然是天无绝人之路。正瞌睡，这不就来了枕头！
话说到这份上，袁帅岂有不顺杆爬的道理：“那要不…咱也搬？”
陈满意迟疑了一下：“那倒不至于。天无绝人之路，办法总会有！别发愁了，先睡觉吧。”
陈满意说完便闭上眼，急于入梦，仿佛梦里会有人为她指点迷津。
然而，被窝另一侧的袁帅却久久无法入梦。绞尽脑汁琢磨怎么才能把枕边这只沉睡的老虎调虎离山。他闭上眼，想象自己是一只身处密林深处的小鹿，调虎离山是深植于心的生存本能。
倘若如此，他该怎么办？
袁帅忽然从床上坐起来，悄咪咪走进书房，翻出了大学时的《动物行为学》课本。在动物保护机制那一章中，有一段用记号笔标出的重点：
动物在捕食或防御中常通过引诱目标离开其熟悉或安全的环境，从而削弱其应对能力或保护机制。“熟悉环境”对于捕食者和猎物都至关重要。猎物通常依赖熟悉的环境来隐藏、逃跑或避开危险。一旦被引诱离开熟悉区域，它们可能会因缺乏地形优势而增加被捕的风险。同样，捕食者也会利用地形的优势，将猎物赶入更适合捕猎的区域，以提高捕猎成功率。
袁帅合上书，原本一团乱麻的大脑，此时竟理出了些许思路。他庆幸自己虽然不擅于解读人心，但好在动物与人大同小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