俟河清又开始落泪,发出了哽咽的,痛苦的,凄惨的哭声。
司临渊擦干净他脸颊上的泪水,面色冰冷寒凉,如雁北寒冷凄清的夜晚里那永远暖不了的月光。
“十年前,你去往雁北,以为是父皇终于依了你所愿,让你实现当大将军的梦。但是实际上,是因为叶家要动手了。”
他的声音似乎有几分心疼:“你怎么就不想想,雁北艰苦,淮南繁华,疼你的父皇,就算是依了你,为什么不把你放在淮南。”
“那时的朝堂还不如今日,文臣叶家独大,武将孟家为首,叶孟两家结合,帝王也保不住你。他只能将他最疼爱的孩儿,放到了雁北那样的苦寒之地,只希望你能在那里,保住一条命。”
“司临渊,你们都知道是不是,你们都知道,就瞒着我一个。”俟河清抓着司临渊的手,浑身发颤,呜咽出声。
司临渊低着头,轻笑一声:“是,都知道。”
俟河清浑身又僵住了,他只感觉全身都在发冷,全身都透着刺骨的寒意,似乎是要将他密密麻麻的都冻住了。
司临渊又道:“你父皇‘驾崩’的时候,是我们下手的最好时机。”
他用的是我们。
俟河清疯了,他一拳一拳的捶打司临渊:“你也参与了是不是,你们都害了我的母妃与父皇。”
他尊敬的叶太后,他亲爱的哥哥,他最厌恶的掌印太监司临渊,他们三个人合谋,害了他的父皇。
司临渊想说,那个时候自己在雁北,根本不在京城,囚禁他父皇的事情他没有参与。
但是,有什么关系呢?
是他协助俟未期,将元佑帝的势力一步一步蚕食,才会让他们在动手的时候,那么轻而易举。
而且元佑帝倒台,受益最大的是司临渊。俟未期登基后,允许他统辖锦衣卫,将他推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俟河清没有用内力,全然凭着本能的反应,用蛮力将拳头送给司临渊。
胸口很疼,不知道是被俟河清用蛮力打的,还是因为心疼。
心疼眼前这个母亲死在他面前的人。
心疼眼前这个二十几年的大梦一朝破碎了的人。
心疼眼前这个疯魔了的人。
心口处像是被什么东西沉沉的压了过来,重如千钧的让人喘不过气,又像是被尖细的针密密麻麻的扎了个遍,只余下无法言语的疼痛。
他不该决定回南楚的,要不是他的势力一步一步撤离,叶太后又怎么会把锋头对着他。
俟未期,是个懦夫,他怎么能保护的好俟河清,他从一开始就不该对这个懦弱的帝王抱有希望,答应他放权,只求护俟河清无恙。
司临渊抓住了俟河清胡乱打过来的手,冷笑出声:“你现在冲我发气有什么用?杀你母亲的是俟未期!主谋是叶太后!你的父皇现在还被关在这里,你去冲他们发气啊!”
他的笑容又讥诮又冷酷:“你看看你发完气后,你的父皇会不会被做彘,会不会被他亲生儿子杀掉。俟河清你敢吗,你的这条命是你母妃用命换的,你敢不珍惜吗?”
俟河清呜呜的又哭了,他的眼泪大片大片的落了下来,痛苦的,怨恨的,愤怒的,悔恨的,无能为力的,通通都夹在其中。
他能怎么办,他从小对权利都不甚看重,他手上除了远在万里之遥的西北的雁北军,他还有什么。
叶太后背后是权势滔天的上京叶家,是与雁北军并肩的淮南孟家,就连俟未期,在面对叶太后,都没有丝毫办法。
而且,他们不会放他回雁北,他在上京,就如同一只被拔掉爪牙的猛虎,连犬类都不如。
司临渊轻叹一口气,苍白手摸上他额前的发:“俟河清,我们结盟吧。”
他将六年前从他手中夺来的帅印交付在他手上,慢慢的说道:“他们逼我负我折我,他们欺你辱你困你,我们,该反抗了。”
俟河清,我不信你是那被折断羽翼以后就再飞不起的雄鹰,我不信你是那被拔掉爪牙以后就困囿难当的猛虎,我不信你不能从泥泞里站出来,对着他们,一击毙命。
司临渊苍白的脸映着他那双比旁人还要深墨的眼睛愈发叫人看不清,但俟河清此刻,却清清楚楚的看见了那双眼里,此刻只有他。
只可惜后来他忘记了。
景佑九年,在九千岁司临渊的帮助下,清王司临渊回到雁北,携帅印,穿银甲,揭竿而起,发动“景佑之乱”
景佑十年,九千岁与俟河清里应外合,雁北军攻破上京,俟河清称帝。叶太后深知大势己去,自缢于慈宁殿。
俟河清囚禁废帝未期,迁南宫,改元元安。
元安二年,帝以谋反之罪,扣押九千岁,废其武功,处以膑刑。
元安三年,九千岁病危,朝野无人能救,帝怒,斩杀无辜之人达西百人之众。
帝亲自去往南朝杏子林,求来神医谢煜,为九千岁续命。
元安西年,景佑帝复辟,九千岁死于金銮大殿,卒年不到三十。
帝恸,携九千岁尸身走出上京,欲前往雁北,亡于途中,卒年三十有二。
司临渊不知道,当初他那次默认,会让俟河清恨那么久。
甚至登上帝位以后,头一个就对他下手。
以至于半生情,空余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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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临渊见他情绪似乎有些克制不住,立刻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告诫:“清王殿下心里清楚最好,但是切莫让旁人发现了。”
俟河清眼底的戾气还未褪尽,听他这么一说,道:“司郎不好奇我是怎么知晓的。”
司临渊道:“那是殿下的私事,臣即便是盟友,也不好过问。”
俟河清死死抓住他垂着的手举起,一字一顿道:“是你,司临渊,亲口告诉我的!”
他还是克制不住。
即便知道自己心里是喜欢司临渊的,即便知道自己对司临渊是亏欠良多的,知道有许许多多的事情都是他误会司临渊了,但是一想到父皇被囚禁有他的一份功劳,他就克制不住的涌上恨意。
他不该这样对他的。
俟河清这样想着,努力的平复下自己的心情,若是司临渊他都怪罪,那么俟未期呢,他杀了自己的母亲。
如果不是他看清了母亲最后说的那一句话,他又会怎么对俟未期。
未期,谢谢。
纪贵妃被做彘,生不如死,只剩贱命一条,如果这条贱命可以换的自己孩子的性命,她是无比愿意的。
所以她对俟未期无声地说了只有一句话。
纪贵妃舌头被割了,眼睛被挖了,鼻子被劓了,只有一双耳朵没事,因为叶太后要通过它告诉纪贵妃自己有多幸福,多得意。
她听清楚了叶太后的话,也十分感激俟未期能够让自己早日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