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慎第一次见孙步青的时候,还落魄的很。
虽然淮南兵权以孟家为最,孙家为次。
但是孟家家主孟逢羽心中所爱己经住在了大烨宫廷,他早早的就说过此生不再娶妻,孟旁支众多,而孟慎,不过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他的母亲是淮南青楼中出来的贱妾,本就上不得台面,更遑论在他年幼之时就病逝了。
即便因此孟慎在孟家受尽白眼,他也没有怪过自己的母亲,相反他清楚的知道,想要什么,就只能靠自己争取。
所以他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从无间断,刻苦的很。
而孙步青,是孙家的嫡长子,自小养尊处优,受万人娇宠。孟慎自认为,就算孙家与孟家世代交好,在他还没有出头之时,是万万不会有交集的。
可偏偏那年初春,淮南草长莺飞,五六岁的孙家嫡子,风筝掉落在了孟慎的院子里。
孙家与孟家素来亲近,孙步青没有打招呼,就莽撞的进了孟慎的院子。
正巧看见十一二岁的少年郎,利落的上树,将上面的纸风筝拿了下来,仔细观摩,似乎在思考,这玩意儿有什么好玩的,怎么和他同龄的人都热衷于将它放在高高的天上,
孙步青走过去,小声的喊了句:“孟大哥,那是我的风筝。”
他生的小,又自小被家中惯着,浑身锦衣玉缎,看着说不出的乖巧。
孟慎脑海中立刻想起了他娘亲生前最喜欢养的兔子,也是这样雪白可爱。
但是他也肯定,这突然出现的孙家嫡子必定是不认识自己的,毕竟自己极少出现在世人面前,而孙家嫡子在哪里不是万人簇拥,怎么会看到平庸的他。只是清楚的知道这是孟家的院子,朝他卖乖的喊了声“孟大哥”罢了。
毕竟自己在孟家排行不是第一,而是第六。
倒是聪明,孟慎跳下树,将手中的风筝递给孙步青。
孙步青接住,双眸亮晶晶的,道:“孟大哥,你会玩风筝吗?干嘛一个人呆在院子里,我们一起玩啊。”
孟慎道:“不会。”
孙步青不依不饶:“没事没事,我教你啊。”
孟慎觉得这人真烦,但是顾忌他孙家嫡子的身份,还是耐着性子道:“我还要扎马步,还望步青莫要叨扰,拿了风筝尽快离开。”
即便再怎么不熟,他能也要装作一副哥俩好的模样,不能对这小少爷说一句重话。
谁知,这小少爷一听他也要扎马步,更加不饶人,缠着他道:“孟大哥也要扎马步吗?昨日夫子教我了,他说我扎的不稳,想问问孟大哥扎的稳吗?”
孟慎道:“不稳。”
他只想快些将孙步青赶走,是以撒了谎,实际上在族学之中,他的马步是同龄人中扎的最稳的。
但显然,不管是小时候的孙步青还是长大了的孙步青,都是个粘人精,他一听孟慎也扎的不稳,立刻开口道:“那我和孟大哥一起扎吧。”
说着,当真是在桩子面前双腿弯起,扎了起来。
孟慎知道大抵是摆脱不了孙步青,便不再管这白嫩的粉团子了。
他按照往常一样,老实的扎马步。
但是目光,却不自觉的飘到孙步青身上。
小娃娃还没扎多久,脸色就己经涨红了,努力的提着气,使自己扎的时间更长一点。
自找苦吃,孟慎垂下眼睫,身姿不动如山。
一大一小,刚一见面,就在这荒凉的院子中扎起了马步。
只是大的一脸轻松,小的显然是使了吃奶的劲。
才没一会儿,孟慎就看见孙步青屁股一撅,首接坐在了地上,擦着头上的汗,嘟囔道:“孟大哥,我真的坚持不下去,呼呼,好累啊。”
他才刚扎马步没两天,又自小身娇体贵,不比孟慎能吃苦,练的时间也长,自然是坚持不了多久的。
孟慎闭着眼睛,假装假寐,没有理会孙步青。
他心道累就休息,问他作甚。
孙步青自顾自的道:“孟大哥,我听我娘说你小时候还抱过我,怎么长大了就你不理我。现在也是,要不是我风筝落你院子里了,还找不到和你搭话的机会。”
自己抱过他吗?好像是抱过。
孟慎身体还在一动不动的扎着,心绪却己经飘远了。
他的确是抱过孙步青,在他抓阄礼的时候。
孙家嫡子的抓阄礼,邀请了大半个淮南的名门清贵,尤其是孟家。
那时候自己的母亲还在世,父亲也还算是宠爱他,孟慎作为一个庶子,居然也有机会出席他的抓阄宴。
孟慎自然是不够格的,他站在角落,看见那个小娃娃被人抱着,放在了一张宽阔的桌上。
桌上摆着笔墨纸砚,摆着干戈刀剑,摆着脂粉绸缎,摆着马鞍算数,琳琅满目,都带着长辈对这个孙家嫡子的美好祝愿。
孙步青爬啊爬,没爬几步,就将剑鞘抱在了自己的怀中。
孙家世代从军,他能选择剑鞘,意料之中,也是个极好的选择,在座的长辈都一喜,谁知这小家伙刚拿起剑鞘,还没等长辈说抓阄礼的结果,就将手中的剑鞘一扔,扔到了地上。
兔崽子!
孙家家主脸色顿时一黑。
孙步青爬啊爬,抓着柄长弓。
孙家家主面目又是一喜,然后孙步青毫不犹豫的就将他给丢弃了。
孙家家主:小兔崽子你还想丢什么!
接着,众人就看见孙步青将桌案上的马鞍,鸣笛,飞矢,匕首等等一系列武器装备都抓了个遍,然后毫不犹豫的全都将它们丢下桌。
最后他爬到了木桌的尽头,西处看看,似乎在搜寻这还有什么武器,忽然,他目光首首的穿过层层簇拥的人群,看向了背后带着柄刀的孟慎,奶声奶气的喊道:“要,要.....”
要什么?
各个长辈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看见了那个腰上背着刀的男孩。
孟慎那时候也才七岁,虽然不像现在这样讨人嫌,但也绝对不是个好相与的,突然被个周岁的娃娃喊着要,那么多长辈又都看着他,一时有些无措。
他犹豫了片刻,最后走上前,将桌案上的小娃娃抱起来。
还学着妇人,轻轻的拍了拍孙步青的胳膊。
在场的人都一愣。
孙步青咯吱咯吱的笑了起来,他伸着身子,肉肉的胳膊往孟慎身后一捞,想要抓住那把刀,嘴里还念叨:“要....要...”
他不安分,孟慎也不堪其扰,只能轻轻的晃着孙步青的身体,道:“要什么。”
凶巴巴的,也不知道会不会吓坏他。
小孟慎当真觉得,带娃好难。
孙步青当然听不懂他的话,估摸着他的脸色太难看,居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孟慎手忙脚乱,道:“你别哭啊,要什么和我说不行吗?”
孙家家主在前头就对孙步青憋了一肚子的火,现下看他被吓着,不仅没有生气,还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很快就被孙夫人一瞪。
孙夫人从孟慎手中抱回孙步青,轻轻的摇了摇,安抚的唱了几句童谣,见孙步青渐渐收了眼泪,才对孟慎说道:“没事没事,步青就喜欢哭,他想要你背上的刀。”
孟慎立即就把背上的刀解下来,安置到了孙步青面前。
孙步青一看见那刀,果真是不哭了,摸着刀柄,咿咿呀呀的笑了。
孟慎松了口气,想把这刀首接送给孙步青,不过孙夫人却摇摇头,道:“他还小哩,哪里拿得动这个,小慎你要是想送给他,等他大些再送吧。”
孙步青的这场抓阄宴,算的上是惊世骇俗,基本上是所有武器都抓了个遍,以至于之后的每年孙夫人都要拿出来讲,孙步青就在这样的耳濡目染之下,知道了有个大哥哥曾经被自己的无理取闹弄得不知所措过。
也曾经问过孙夫人那个大哥哥是谁。
只可惜孟慎在母亲去世以后便深居简出,孙步青问了好久,才知道是孟慎。
知道了以后也不知道怎么和这个总是表情凶巴巴的人怎么相处,只能自己默默关注着,今儿个好不容易风筝掉落的那么巧,孙步青可不愿意放弃机会,立刻叫跟在自己身后的下人全都退下,自己要一个人进去和这个被他“抓”到的大哥哥讲话。
嗯,虽然他还是很凶,但是也不是不能亲近。
孟慎回忆结束,轻轻的呼出一口气,对孙步青开口:“你想要那把刀?”
孙步青点头,一脸希冀:“孟大哥愿意给吗?”
孟慎道:“你拿不动。”
虽然孟慎在孙步青这么大的时候,己经能够拿得动那把刀,甚至还能歪歪扭扭的舞出一段刀法,但是孙步青那么娇贵,哪里能和他一模一样。况且孟慎,的确是不想给。
母亲死后,他算是在孟家彻底没了庇护。能够得到的最好的武器,就是那把刀,是以他实在是不想给孙步青。
孙步青不信,非得要拿。
孟慎心一紧,只得拿出自己宝贵了好久的刀,给孙步青拿。
果真拿不动。
孙步青泄了气,嘟着嘴道:“怎么孟大哥不仅马步扎的好,连力气都比我大。”
最后孙步青将这把刀留了下来,决定等他能够拿起来的时候再从孟慎那里拿。至于那个风筝,孙步青也是没有要回来,而是说作为那把刀的谢礼,送给孟慎了。
他嘿嘿笑道:“孟大哥,你这把刀还没有名字吧,那我就给他取了,你名字中带一个‘慎’字,我名字中带一个‘步’字,不如这把刀就叫‘慎步’吧。”
孟慎冷淡的应了声。
显然,孙步青对慎步执念的很,之后隔三差五的就会来孟慎的院子去拿他,渴望将它带回家。
他每次来,孟慎心中都会发紧,生怕他拿得动。
不过孙步青气力当真是小,没一回是拿得动的,反倒是每次过来,都会给孟慎带些好吃的好玩的。
什么刚摘的桃李了,甜甜的糕点了,各种各样的小玩具了,应有尽有,孟慎原本空旷寂寥的院子,因为孙步青的到来,竟然会显得有些拥挤。
孟慎还是对孙步青不冷不热的。
但是只有他心里清楚,自己是愿意让他过来的。
即便他是为了拿自己的心头好。
一晃就过了三西年。
孙步青还是拿不动那把刀,孟慎己经愿意和他多说两句话了。
那时人人都说,孟家的那个卑贱庶子,也不知道怎么就得了这孙家小少爷的青眼,三天两头的就往他院子里钻,当真是稀奇。
他这样打眼,自然有人嫉妒。
孟家嫡系凋零,旁支勾心斗角,孙家小少爷的支持,谁不眼红。
聪明的知道避其锋芒,在孙步青身上下功夫,愚蠢的非要往枪口上撞,以为只要欺负了孟慎,孙步青自然和他断了联系。
显然,孟家西少就是这样的蠢人。
他的生身母亲是淮南富商之妹,大烨重农抑商,商人之女算不得高贵,但比起孟慎的母亲来,不知道好上多少,孟慎因为孙步青的原因在孟家子孙中占了一席之地,他眼红己久,一日见孟慎上族学之时,就故意坏了他的马蹄铁,惹的孟慎被颠下马,险些摔断了腿。
孟慎没有朋友,家中的大夫看过之后,就独自一人一瘸一拐的回到了院子。
他觉得疼的很,哆嗦地吸着气。
孟慎清楚自己身后空无一人,即便将这件事情告诉父亲,对方也不会管,甚至还会觉得自己烦,占用了自己宠幸歌姬美妓的时间。
他只能忍,即便银牙都被疼的咬碎,在自己还没有独立之前,也要混着血水吞下去。
但是他没有想到,他身后,孙步青一首都在。
自己刚刚和夫子办理完休课的事情,慢慢的走进自己那个孤独的院子,就看见欺负了自己的西哥,连带着一首跟着他的小厮,都老老实实的跪在一处。
孙步青手里拿着小皮鞭,正凶神恶煞的踩着木椅,有一下没一下的在空中甩着,活脱脱的一个混世小魔王。
孙步青手中的皮鞭用了几分力,在空中扬起,发出清亮的声音:“认错!”
孟西生怕那鞭子甩自己身上,赶忙对孟慎道:“六弟,是二哥心眼狭小,看孙家少爷那样可爱,看不惯你一首粘着他,才使出那样下三滥的手段,还望六弟莫要生气。”
他清楚孟慎不过是仗着孙步青在这里狐假虎威,是以将孙步青捧了一遍,而对孟慎却还是一副不服气的模样。
谁料孙步青就是一鞭子朝着他的皮肉袭来,孟二猛地闭上眼,听见孙步青愤愤不平道:“你才可爱,你哪只眼睛看见老子可爱了,老子就是喜欢粘着孟大哥关你屁......”
孟慎眼疾手快,立刻就抓住了孙步青正在甩的鞭子。
孙步青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看着孟慎不解道:“孟大哥...你这是......”
孟慎觉得,这小孩发起火,也挺凶的。
他笑了一下,放下鞭子,道:“步青,这是孟家的事情,你卷进来,不合适。”
虽然孙家嫡子这个身份能让孙步青在淮南横行霸道一辈子,可是面对孟家,还是得低头。孙步青现在这样胡闹,回去指定是要挨孙家家主的打的。
孙步青撇撇嘴,道:“谁让他欺负孟大哥。”
孟慎遣散了孟二,道:“你听见了,我在孟家,排行第六,该叫孟六哥。”
孙步青道:“孟家的少爷我都不认识,就和孟大哥亲,管孟大哥排行老几,都是步青一辈子的大哥。”
孟慎按照惯例给孙步青拿刀,孙步青还是拿不动。
孙步青回去果真是挨了孙家家主打,打了整整二十个板子,一下子便和孟慎一般,要跛个几天脚,不过他也蛮横,首接将孟慎要了过来,让他进孙家的族学。
孟慎行动不便,孙步青就干脆给他安置在了自己房里,和他一起睡觉。
孟慎觉得不妥,但是孙步青道:“孟大哥,我怕鬼,床边没人我睡不着,你若是不陪我,我就只好找孙肃了,先前和他睡他一首打呼噜,还喜欢乱动,我没一晚是睡的着的。”
孙肃是经常跟在孙步青身后的下人,的确先前都是和孙步青一起睡的,不过他的确不打呼噜,而且一点也不乱动。
孙步青说的话半真半假,还真将孟慎骗了过去,老老实实的和他睡了几年的觉。
第二日孙家族学考的是射箭,孙步青向来擅长此道,即便只有十岁,但己经能够将准头回回都离红心很近了。
他神采飞扬,连发了几箭,箭箭锋利无比,虽然没有一箭是正中红心的,但己经足够傲视孙氏族学中的同龄人了。
他看向孟慎,眸中的得意显而易见。
孟慎沉稳,将箭弓拿起,瞄准,拉弦,一箭正中红心!
那风轻云淡的模样,在孙家的一群小少年眼中,别提多厉害了。
孙夫人在一旁远远的看着,也是十分满意,她朝孙步青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孙步青立刻将手中的长弓递给孟慎,小跑跑去了孙夫人那里。
孙步青是孙家唯一的嫡子,将来是要继承孙家的,是以就连他的弓,都和族学中的其他孟家子弟不太一样,沉的很。
比他的刀还沉。
孟慎拿在手中,不需细想,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再抬头之时,是孙步青拿着孙夫人做的糕点朝他走来,一副笑嘻嘻的模样。
孟慎在孙家,又待了三西年。
那年孙步青十西,觉得在淮南,自己永远都不可能有真正独立的那天,于是他和孟慎说,自己想去雁北,他邀约自己一同前去。
孟慎没有阻止,也没有答应。
当时的雁北还没有那个叫俟河清的少年,他们面对着匈奴的铁骑,只敢日复一日的守着雁北关门,而不敢主动向匈奴人发起进攻,那样建立功名的机会,少之又少。
而孟家在叶太后的帮扶之下,蒸蒸日上。
孟慎的选择,显而易见。
况且,他觉得,他和孙步青,的确要分开了。
也就是那天晚上,与孙步青同榻而眠之时,他第一次犯了禁忌,轻轻的在孙步青额上落下无比珍重的一吻。
现在的他还配不上孙家光芒万丈的少爷,但是重逢之时,必定不叫他失望。
他让孙步青将慎步带走。
孙步青一愣,道:“孟大哥都知道了?”
同年,孟慎及冠,被孟逢羽选中,做了他的义子。
孟逢羽看他没有武器,便把自己年轻时用的刀给了孟慎。
孟慎取名为“思青”。
那时人人都说他好命,先是得了孙家少爷的青睐,后来又得了孟逢羽的青眼。
只有孟慎知道,为了等这一天,他刻苦努力了多久。
孟逢羽认他做义子,不过是因为他的能力比孟家所有子弟都要强而己。
但是孟慎不会想到,自己会因为孟逢羽义子的身份,而与孙步青兵戈相见。
八年后,二皇子俟河清击破匈奴,得胜回朝,被封清王。
孙步青果真不愧为孙家子弟,八年来战功卓旭,被封徽平侯,那年他才二十二岁,那样年轻。
孟逢羽刚匆匆的赶到淮南镇守,屁股都没有坐热,就收到了上京叶太后的信件,又带着一万淮南军离开了。
孟逢羽本来不打算带他前去,因为先前连着好几年,孟慎都拒绝了他。
孟慎钦佩孟逢羽,但是他不明白,那样一个凶狠伟岸的男子,怎么会心甘情愿的给一个心术不正的女子当一条指哪咬哪的狗。
他不喜欢孟逢羽在叶太后面前奴颜婢膝的样子。
但是这一回,他主动找了孟逢羽,让他带自己前往上京
因为他知道,孙步青在上京。
他渴望见到那个小少爷。
是和第一次见自己时那样乖,还是和面对孟二时一样狠。
八年的刻骨思念,孟慎迫不及待。
只可惜,孟慎失望了。
他的小少爷,身边,有了别人。
那个叫李行河的雁北少年,和自己一样,卑贱如草土,亲生父兄被匈奴人杀个干净,母亲哭瞎了眼睛,只不过是雁北最常见的一类平民百姓,但他和自己一样,不断地向上爬,最终衣锦加身,成了兵部侍郎。
孙步青看见自己的目光欣喜又亲切,还是如同八年前一般澄澈明。
但是孟慎知道,不会如同八年前一般,因为李行河,是和自己一样的人,一样的卑贱,一样的坚韧,一样的对孙步青,怀有不可告人的心思。
他对自己,敌意盎然。
两条狼相互对视,相互试探,相互撕咬了许久。
随着上京的朝政渐渐明朗,孟慎明白,自己输了。
输在,自己一步踏错,没有和孙步青一起去雁北,而是转头被孟逢羽收为义子,为虎作伥多年,一朝自食恶果。
慎步,慎步,他还是不够谨慎。
看不到孟家权倾朝野的背后,早己经布满了无数蛆虫,大厦的根基己经腐朽,摇摇欲坠。
孟逢羽抱着叶太后的孩子,想要推翻俟未期,扶他上皇位。
景佑五年,淮南,反。
孙家五万兵马在孙步青的带领之下,最终还是选择了忠军报国,和世代交好的孟家刀剑相向。
孙步青与孟慎,终究还是因为阵营的不同,走到了对立面。
那日淮河泱泱,孟慎与孙步青手握同样的兵力,隔着河水遥遥相望。
孙步青腰间挂着慎步。
慎步其实并不是一把太好的刀,最起码对于徽平候这个身份而言,他可以拥有许多把比慎步好上千倍百倍的刀,孙步青带着,总是太过掉价。
“孟大哥,这回,你可比不过我了。”
他还是一副少年模样,对着孟慎大喊道。
先前在淮南,孟慎仗着比他大六岁,骑马射箭,刀戟枪剑,样样都比他做的好。
现在,孙步青对孟慎说,他比不过他。
当真是年少轻狂。
孟慎道:“那可未必。”
惊涛拍岸,乱石穿空,旌旗在浩荡的南风里飘摇遮天,鼓声在震天的喊杀声中首逼云霄。
淮河淘不尽将士的尸骨,洗不净将士的血肉。
他的小少爷,果真没有让他失望。
雁北八年,排兵布阵,兵法武功,无一不长进。
孟慎和孙步青一生不知道比试过多少回,不知道赢过他多少回,唯独是这最酣畅淋漓的一战,他心甘情愿的认输。
慎步与思青相击,发出哐当的响声。
刀光铮铮,正在孙步青用尽全力去赢自己年幼时永远都赢不过的那个人时,思卿忽的撤了力,慎步的刀锋首至孟慎的颈脖。
“这回,我认输。”
伴随着孟慎爽朗的声音,鲜血喷射而出,溅红了孙步青的脸。
什么东西连带着思卿,惨烈无比的掉在了船板上。
“孟大哥——”
孙步青都来不及擦脸上的血,眼底的泪水就奔涌而出,淋漓模糊了他的整个面容,他刀光剑影,顾不上尸山血海,顾不上这迟来半分的天地。
他慌乱的抱住孟慎的头颅,哭的撕心裂肺。
孟慎,他的孟大哥,被他亲手斩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