珀莉丝不喜欢眼前的老人，毋庸置疑。
她见过很多高位者，有的精明，有的耿直，有的像是英雄，有的像是小人。
眼前这家伙，就像是个小人。
他的每一次笑容似乎都在打着算盘，从地面上的一只蝼蚁到远在高天之上的神明，他把一切都当作自己算盘中的筹码，游刃有余地行走在棋盘之上。
珀莉丝不喜欢这样的人。
奥汀·砂尔玛，他说话的语气...他交流时的姿态...他激进的态度...这一切的一切，都让珀莉丝想到一个老朋友。
一个理念是杀不死的。
同意他的交易，便和曾经一样，作为一把“刃”去奔波，去充当他的棋子。
珀莉丝不喜欢这种感觉。
但奥汀·砂尔玛的确牢牢地握住了自己的筹码——一次提前很多年的布局，和不可替代的天赋。
他谈判时的自信，的确源于他所掌握的资本。
珀莉丝并不惧怕面对一名棋盘手。
她只是不喜欢这样。
“好，交易成立。”
珀莉丝轻轻点头，但目光又锐利了几分。
“但在那之前，我还有问题。”
“请说，”奥汀伸出手，“知无不言。”
“你安排了一个单子，”珀莉丝眯起眼睛，“将模因之种埋在牧神星上，你与蔑星族有合作。”
“啊，我正要说到这个呢，”奥汀倒是一副坦然，“没错，是我干的。”
他站起身，朝着珀莉丝鞠了个躬：
“首先为我的合作伙伴道个歉，的确，那件事是我不好，但您必须知道的是，我是被迫的。”
“你是被迫的，”珀莉丝点头，“继续说下去。”
“您也知道，『穿星联盟』在很久之前曾经是银河的贸易船，很多文明以我们为媒介进行交易，”奥汀坐了回去，侃侃而谈了起来，“我就不说太多背景因素了，简而言之，在我们最后一次路过塔瑞克文明的殖民地后，蔑星族找上门来，强迫我为他们做事。”
“他们千里迢迢找上你，就为了把一颗模因之种放到牧神星上？”珀莉丝扬起眉毛，“你有如此‘特殊’么？”
“放在牧神星上，只是目标之一，”奥汀微笑，“事实上，他给我的任务是...放在『穿星舰』所路过的每个文明之上。”
此话一出，珀莉丝的眸中闪过一丝冷光。
似乎是察觉到了这点，奥汀连忙身躯后仰：
“我可没有办法...您知道的，那些怪物随随便便就能把我弄死，我是被胁迫的嘛...”
“您看，这也是为何我们的主炮一检测到蔑星族穿梭机就开炮，您真不用觉得我们针对了您...”
“你们在多少个文明的领土内放置了『模因之种』？”珀莉丝无视了他的辩解。
“十几个吧，毕竟『大漂移』后，我们就只能找代理人去做这些事情了，通讯窗口很少，”奥汀耸了耸肩，“但我知道的是，我只是他们的选择之一...有无数个我，在无数个世界上散播这些『模因之种』。”
“他们告诉了你原因吗？”珀莉丝道。
“不，没有，我哪配啊。”奥汀苦笑。
珀莉丝知道，即便奥汀知道原因，也不会告诉她。
但是信息已经足够了：蔑星族在无数个文明中种下了模因之种...试图将无数个文明转化为模因。
这么大的阵仗...
蔑星族想做什么？
又或者说...『绘弦者』想做什么？
“......”
珀莉丝站起身，从始至终没有去喝奥汀递来的那杯水。
她转身，一边走向门口，一边说道：
“就这样吧，让你的人带我去『核心区』。”
她不想浪费时间了，现在看来，『穿星舰』上的事情解决得越快越好。
“当然，『纯白焰火』，”奥汀起身，微微低头行礼，“我会遵守与您的约定的，请放心，考虑到您的身份，我也不敢违约不是？”
“.......”
一直到目送珀莉丝离开房间，并听着她的脚步声消失，奥汀才坐回椅子上，仰了仰脖子。
在他的身旁，那名装备更加先进的『白猎手』开口道：
“主人，你确定，要与她合作？”
“还能有什么办法呢？伟大的『灰烬猎人』，”奥汀抬头望着天花板，“如你所见，『统一会』的疯子捏住了我的命门，我不喜欢这种感觉，这一切都应当被我掌控在手才对。”
“你说，你预见了一个平衡的未来。”被称作『灰烬猎人』的存在说道。
“是的，但那个未来不是还没来么？”奥汀摆了摆手，“直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前，我都感到烦躁...烦躁得不行...”
他用手轻轻抓着脸，老皮在指甲的抓挠下划出一道道红痕。
“与『纯白焰火』打交道，无异于孩童玩弄火焰，”『灰烬猎人』又说，“主人，您应当谨慎行事。”
“没关系，你忘记了另外一个预言么？”
奥汀看向忠实的仆人，脸上露出难看的笑。
“...『纯白焰火』将陨落于万军之前...”
“放心吧，珀莉丝·哈芙洱伽德不会活着离开穿星舰，等一切尘埃落定了，我们或许可以把她的尸骸卖给蔑星族，你知道的，那些疯子最喜欢在模因博物馆里展览这些独特个体了...”
“至于你...我的朋友...”
“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吧。”
......
引擎区。
“大概局势就是这样了，阿莉安温·哈芙洱伽德小姐。”
当拉贾终于把整个局势介绍给阿莉安温后，他坐了回去，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奈妮给他倒了杯水，递给他，旋即看向阿莉安温：
“所以说...只要『广播区』被攻陷下来，让你能联系到外界的话...哈芙洱伽德的舰队就会来帮助我们？”
“没错，”阿莉安温轻轻点头，“不过，光暗洪流很不稳定，所以这个‘帮助’能到什么程度，还是未知数。”
“那也值得一试了，”拉贾轻声喃喃道，“作为莫克萨达，我必须对人民负责，『大漂移战争』后，奥汀·砂尔玛明显提高了次级聚变的功率，我的人民正在付出生命的代价。”
“先前编写的程序已经上传同步至了自由联盟的武器系统，”奈妮点头，“如果要出兵的话，现在就可以集结。”
“那就集结吧。”
阿莉安温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关节。
珀莉丝小姐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传来，现在她只能靠自己...
这个念头一出，阿莉安温突然感觉眼前的光影快速闪烁了几下。
她突然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纯白色的花海中，裙边摇曳着白色花朵。
珀莉丝就站在她的对面，神情淡漠。
一瞬间，阿莉安温就意识到了自己在哪儿——
——哈芙洱伽德集体潜意识海。
大部分时候，这里都只是潜意识的汇聚地，一些强大的哈芙洱伽德可以主动将其他哈芙洱伽德拉进来，进行沟通。
“珀莉丝小姐！”
阿莉安温连忙向前小跑两步，来到珀莉丝跟前。
“您没事吧？”
“我没事，不用担心我，”珀莉丝轻轻摇头，“你们那边呢，阿莉安温？”
“我用『叠加之影』躲过了炮击，全员安全，”阿莉安温吐出一口气，“目前已经和引擎区的自由联盟组成了同盟。”
接着，阿莉安温大概和珀莉丝交换了一下情报，包括自由联盟，包括莫克萨达。
“所以说...他们都自称自己是莫克萨达...”阿莉安温皱起眉头，“拉贾和奥汀。”
“你怎么看？”珀莉丝道。
“穿星舰上的居民似乎被盐民的文化熏陶了不少...确切地说，应该是被『三轮支轴』的教会熏陶了不少，”阿莉安温点头道，“当地的民众对莫克萨达的信仰十分强烈，他们似乎坚信...自己需要由一名预言家来引导。”
预言家。
珀莉丝抬起头，望向花海之上的星空，闭上眼睛。
行驶在黑暗之中的巨舰，随时都有可能被黑暗洪流摧毁，整个文明赖以生存的核心不过是一块来自古神的鳞片...
在这样的大前提下，他们彷徨，他们恐惧...
这也是为何他们会希望一名拥有预知能力的先知来引导自己。
可先知，真的能预知未来吗？
“......”
“接下来，我会去核心区，见一见『统一教』。”
珀莉丝说着，在花海中转过身。
“我先试着从奥汀·砂尔玛的口中得到乌恩代的坐标，你们那边尽可能集结盟友，和当地人弄好关系。”
“收到。”阿莉安温行礼。
花海消散了，阿莉安温猛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刚刚站起身。
方才的沟通，在外界看来似乎只有一瞬间。
“阿莉安温小姐，你还好么？”拉贾敏锐地察觉到了阿莉安温的呆滞。
“我没事，”阿莉安温点了点头，“走吧，该出发了，让我见见你的军队。”
“你会失望的，”拉贾轻笑，“他们并没有接受正规的军事训练，除了对我的信仰之外，一无所有。”
“这就足够了。”
阿莉安温拍了拍拉贾的肩，血眸闪烁。
“信仰，正是我们现在所需要的一切。”
......
半小时后，顶着次级聚变的橙色光芒，阿莉安温搭乘运输机来到了引擎区边缘的阀口。
在这里，一顶顶黄色的帐篷如蘑菇般在铁锈色的大地上遍布着。
运输机落地后，拉贾率先跳下地面，和迎面走来的大汉轻轻拥抱了一下。
说是大汉，实际上他并不是人类——这家伙浑身上下都是灰色的，像是粗糙的岩石，若不是他的脸上还有几块血肉皮肤，阿莉安温都要吧这家伙认成石头人了。
“这位是辛格，”拉贾向阿莉安温介绍道，“反抗军的将军。”
“头衔是虚的！我只是您的仆人罢了！哈哈哈！”
辛格大大咧咧地笑了笑，目光打量着阿莉安温。
“你一定就是哈芙洱伽德了！”辛格拍了拍胸口，“呵！你的同伴倒是挺有种的！他们居然主动要求穿过阀门，要知道现在通路上的战争堡垒火力很强很强！他们这会大概已经尸骨无存了！哈哈，看看你这细胳膊细腿的，一发子弹就能把你打成血雾！”
阿莉安温没有搭话，她有些不太喜欢这种过于直接的...嗯...这算是玩笑吗？
“你的人组织好了吗？”拉贾问道。
“五百人的先遣队，立刻可以出发！”辛格大声道，“莫克萨达！这次，你预见了未来吗？未来是胜利还是失败！”
“我预见了荣耀。”拉贾轻轻点头。
“哈！看上去像是『甲板狭间』的那些疯子才喜欢嚷嚷的词汇！”辛格拍了拍拉贾的胸口，“走吧！我们还有二十座战争堡垒要处理！”
说完，他便领着头，带着众人走向营地。
此时，一艘艘运输机正停泊在营地边缘的港口内，一架架地起飞，盘旋至空中。
一路上，阿莉安温看见了很多来自不同文明的生命形态：有的是标准的灵长类，只是特征不同，有的干脆由灰色的石头拼接而成，以节肢类般的肢体在地上蠕动，有的更是如高山般魁梧巨人，长着一个类似于...大象的脑袋？
不愧是文明路上的航船，真是奇珍异兽应有尽有。
很快，阿莉安温就登上了指挥船，来到了破旧的球形舰桥内。
奈妮已经在这里等候了不久了，她一看到拉贾，便跑过来和他快速拥抱了一下，道：
“集结已经完毕了，武器的软件也已经同步更新，先遣队随时可以出发。”
“干得漂亮，”拉贾轻轻拍了拍奈妮的肩膀，转头看向辛格，“将军，你怎么看？”
“哈？怎么看？先派几艘出去探探风口吧！战争堡垒的状态一直都被维护得很好！即便您预见到了荣耀，我也并不看好这次行动！”
说罢，辛格很不信任地看了一眼阿莉安温。
奈妮摇了摇头，道：
“用不着派人出去，我直接用信号基站看看能不能接收到战争堡垒的信号就好。”
她说着，便在操纵台边的那一大堆机械上捣鼓了起来，左弄弄，右弄弄。
弄着弄着，她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怎么了？”拉贾问道。
“奇怪...战争堡垒的信号呢？”奈妮喃喃道。
“你的机器肯定是坏了！”辛格大笑道。
“不，不可能！”奈妮瞪了一眼辛格，“绝对不可能！我的机器是不会坏的！等等...这里有条信号！”
奈妮说完，调整频率。
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了出来：
“这里是伊卡森·哈芙洱伽德，二十座战争堡垒已经肃清完毕，你们可以过来了。”
听到这句话，舰桥上的所有人都僵住了。
辛格惊愕地与奈妮对视了一会儿，旋即将视线转向阿莉安温。
阿莉安温耸了耸肩，道：
“我说过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