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静的鸣冤台,突然像炸开了锅。
百姓议论云云。
百官亦头皮发麻。
唯有一人,有一点点意外,但又有一点点不那么意外。
能在大婚当日火烧沈氏祠堂,能说出今日过后怕会变成无头尸的女子。
她还有什么不敢做、有什么不敢说的呢?
化身镇远侯,跪在十殿阎罗前,痛痛快快的上诉人间冤情,谁敢拿刽子手的刀,再斩“镇远侯”?
顾琰之不动声色的扯了扯薄唇。
坐观山虎斗!
……
虎,不,龙颜微微震怒,却又不得不保持着帝王该有的威仪,镇住场面。
燕帝蹙眉:“此乃南庆健康城鸣冤台,朕乃南庆国天子,非十殿,也非阎王。”
台下红衣女子沉默了。
燕帝眉宇又蹙的更紧些:“你为何不说了,你不是说,你有冤吗?”
江姝意缓缓低垂下眼眸:“皇上,臣不敢说,不敢在此说。”
“朕已经在你面前,你可当面同朕诉冤,朕一定秉公审理,绝不让江氏成为冤案。”
“真的吗?”
江姝意目光直视帝君,双眼如炬,不避不躲不惧。
燕帝道:“真的,朕一言九鼎,必不让你江家蒙冤而死,今日在此,你同朕好好说。”
“有皇上这句话,微臣便知无不言了。”
“沈岸山——”
暴怒、尖锐的低吼声,突然响起。
沈岸山还没反应过来。
就被对面冲过来的江姝意狠狠扇了一巴掌。
沈岸山愣在了原地,目瞪口呆。
“皇上,就是此人。”江姝意跪回原来的地方,伸手指着沈岸山。
众人皆不解。
燕帝也不明白这发疯的江姝意要做什么?
很快,她就让众人大跌眼镜。
“臣死后,沈岸山做贼心虚,给臣烧了一大堆冥纸,并告知臣……”
“冤有头,债有主,沈家不过是帝君的一把刀,全是因你江家人功高盖主。”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你莫再来缠着我,要缠,你去缠着皇上,是皇上容不下江家人了。”
“闭嘴,快让她闭嘴。”沈岸山再也坐不住了,猛地扑向江姝意。
江姝意原地抽搐了起来,呕吐鲜血,没一会儿便晕厥了过去。
当然,她是装的。
可不管江姝意的话是真是假,对燕帝来说都会形象大损。
因为她说的,就是实情。
不怕百姓不信,就怕百姓心中埋下质疑的种子。
燕帝震怒,拿起了砚台朝沈岸山砸去。
沈岸山不敢躲。
砚台砸在他胸口,一阵闷痛。
他赶紧跪下,解释道:“皇上,微臣没有说过,微臣没有,是镇远侯一派胡言,不,是这个女子装神弄鬼糊弄皇上。”
“沈大人,先别急,你瞧那女子都被你吓晕了。”
顾琰之开声。
燕帝很恼,但眼下他该给江姝意找个太医。
“传太医入殿。”
太医就在殿外候着。
很快便有两名太医入殿为江姝意把脉、施针。
两个太医一番医治,江姝意仿若一个溺水的人得到了解救而大大的张嘴吸气。
然后……
她看了看四周,一脸茫然:“这里是哪里?”
有位太医告诉她:“这里是鸣冤台。”
她一字一句的念:“鸣冤台,这里是鸣冤台,这里是健康城吗。”
她坐起身,刚好,又对上了燕帝的目光。
只是这一次,她的眼神不再像刚才那样镇淡自若,又有一点仇恨。
这一次,江姝意的眼睛带着泪。
她又跪好,大哭:“皇上,微臣江靖驰终于找到回家的路了。”
凄凉悲痛的哭嚎声,响彻鸣冤台。
现场人声,再次像炸开锅的蚂蚁,场面激烈震撼。
江靖驰是谁?
江靖驰正是江姝意的父亲,镇远大将军。
带领三万镇远军前往燕凉关大战凉兵。
此后三个月,三万大军无一人归。
通敌叛国文书就此从江府被搜出来。
时至今日,无人再见江靖驰。
这也给了谋划此局的人,一个很好的定罪理由。
把江家通敌叛国的罪名钉死在铁板上,无法翻身。
燕帝的左眼皮不停跳动。
他是不信什么镇远侯还魂,现在又来个江靖驰。
可老百姓信呀。
“镇远大将军?”燕帝的川字纹,可以夹死一只苍蝇。
江姝意以父之名,磕头哭诉:“回皇上,正是臣呐,正是臣……”
她抬头,已泪流满面:“臣不负皇上嘱托,誓死守住南庆燕城,以三万镇远军敌大凉八万兵马。”
“镇远军无一人退缩,我等死战燕凉关百里坡外,不让大凉人踏入我南庆寸土。”
“此战无一人生还,皇上快派人前往燕凉关给将士们收尸吧。”
“燕凉关风雪肆掠,将士们残肢断臂,粉身碎骨,再无力气爬回家乡看望妻儿老少。”
“他们为战死沙场而光荣,唯有最后一愿。”
“盼回家,落叶归根。”
“咚——”
江姝意代父,又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求皇上派兵出关,为三万镇远军收尸吧。”
“咚!”
这一磕,江姝意又沉沉地“晕”了过去。
然后保持着磕头的姿势,一动不动。
龙案上的帝王忍了又忍。
燕凉关,百里坡,正是镇远大将军带着三万大军的埋骨之地。
江家根本不是投敌叛国,而是统统战死在关外。
燕帝将计就计,采取封锁三万镇远军战死的消息,按江氏一个通敌叛国之罪。
如此隐秘的秘密,只有他与沈岸山知情,江姝意是如何知道?
燕帝的脸色渐渐铁青,甚至开始怀疑,镇远侯和镇远大将军真的还魂回归了。
冷汗突然从银鬓浸出。
燕帝下令:“顾琰之。”
沈家,沈岸山已不可信了。
此时的顾琰之,还是燕帝最好用的刀。
“速带两万兵马去燕凉关百里坡看看,是否有三万镇远军的尸骨,另外;”
“征用南庆所有缝尸匠,为保家卫国的将士们修复尸身。”
“请高僧法师,给将士军魂引路,带他们回家。”
顾琰之道:“是。”
他着一袭红色朝服,转身,从江姝意身旁走过。
眸光扫过江姝意,她还保持着跪姿,俨然一副魂魄从躯体抽离的模样,装的太像。
顾琰之收回目光,大步走出鸣冤台。
一束光照入殿内,笼罩在女子的身上,照的红衣更加耀眼。
江姝意,这一仗你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