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裹着药香穿过雕花窗棂,李巧巧手中的银剪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她捻起自己一缕青丝,剪刀“咔嚓”一声,发丝轻飘飘落在段哲明心口,与那些蛛网般的蓝纹纠缠在一起。
“夫人...”柳红樱捧着参汤的手抖得厉害,瓷碗与托盘相碰,发出细碎的声响。
她看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段哲明,喉头哽咽,“太医说...侯爷心脉被毒素侵蚀,最多...最多再撑三日...”
李巧巧没有抬头,指尖轻轻抚过段哲明泛着青灰的手。这双曾经执剑挽弓、为她折过山间野花的手,如今冰冷得可怕。
她的目光落在他喉结处浮现的诡异图腾上——那是当年在李家村的野山梨树下,他们刻在彼此生命里的印记。
“备婚吧。”李巧巧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三日后,你与石头的婚事,按侯府嫡女的规格办。”
“咣当”一声,柳红樱手中的瓷碗砸碎在地上,参汤溅湿了她的裙角。她猛地跪下来抱住李巧巧的腿,眼泪夺眶而出:“夫人!您明知南燕人要的是您!您这一去...”
李巧巧终于转过身来。她伸手抬起柳红樱的脸,拇指擦去她脸上的泪水。这张脸,和两年前她在救下的那个卖身葬父母的少女重叠在一起。
“红樱,”她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温柔,“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柳红樱抽噎着点头。那年寒冬,她跪在街边,头上插着草标,是李巧巧脱下自己的斗篷裹住她冻僵的身子,给了她父母体面的安葬,带她回了家。
“你说过,这辈子跟定我了。”李巧巧将断发系在段哲明腕上,打了一个死结,“现在,我要你替我守着这个家。”
柳红樱的眼泪滴在李巧巧手背上,滚烫得像要灼穿皮肤:“夫人...我...我舍不得您...”
李巧巧突然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抱住。这个总是倔强要强的女子,此刻声音终于有了一丝颤抖:“傻丫头...侯爷待你如妹,逸星他们视你为姨...这个家,以后就交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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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勇撑着油纸伞,看王翠芳小心翼翼地将气息奄奄的老妇人抱上车。白老夫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浑浊的眼睛却死死盯着城门方向——那里曾有她风光半生的白府。
“娘,咱们回家了。”李大勇轻声说,声音混在雨声里,轻得几乎听不见。
王翠芳将暖炉塞进老妇人怀里,转头对站在府门前的李小花和李聚福嘱咐:“在京城好好念书,过年时爹娘就回来。”
李小花红着眼眶点头,手里攥着祖母临行前给她的银镯子——那是白家最后一件值钱物件。李聚福倒是挺首了腰板:“爹放心,我会照顾好妹妹。”
宋允旭撑着伞站在两个孩子身后,灰白的胡子在雨中微微颤动:“东家放心,我定当竭力。”
马车缓缓驶出城门时,白老夫人突然挣扎着支起身子,枯枝般的手抓住李大勇的衣袖:“勇儿……白家的祠堂……”
李大勇沉默地握住母亲的手,看向远方雾霭中的山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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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的马厩里,油灯将李逸星的影子拉得很长。少年踮着脚给乌云踏雪系肚带,手指在皮革扣上反复,就是不肯抬头。
“母亲...”他终于憋不住,带着哭腔拽住李巧巧的斗篷,“让我跟您去吧!我能射三十丈外的靶心,我...”
“低头。”李巧巧伸手为他正了正歪掉的玉冠,指尖拂过他泛红的眼角,“云裳阁新到的蜀锦要盯着验货,别让伙计们以次充好。”她从怀中取出一串钥匙,“地窖第三格铁箱里,存着给你们兄妹五人往后十年的用度。”
李飞云突然从草料堆里钻出来,将个绣着歪扭梨花的锦囊塞进她手里:“宋管家给的药方...说能...”
“飞云。”她蹲下身平视幼子,“你大哥性子急,你要记得提醒他每月初五给伙计们发工钱。”又捏捏他鼓起的脸颊,“妹妹们若想学算账,先从糖铺的流水教起。”
李飞云突然扑上来抱住她的腰,少年人的哽咽闷在她衣襟里:“您要...要看着时礼及笄...”
马鞭破空的脆响惊飞了檐下宿鸟。
李巧巧纵马冲进雨幕时,孩子们追到院门口,只看见玄色斗篷像断线的纸鸢,消失在官道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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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后,南燕使团行至落雁峡,峡谷两侧突然滚下巨石。莫逸尘的马车被逼停时,十二名侍卫己倒在血泊中。
“陛下别来无恙。”
李巧巧手持长剑立于崖边,身后是西名死士与石头。她掀开帷帽,露出那张让莫逸尘魂牵梦萦的脸:“解药给我,我跟你走。”
白慕雪从车辇中冲出,金钗歪斜:“王上不可!她定有诈!”
莫逸尘却死死盯着李巧巧手腕处的痕迹,那是当年在李家村,她与段哲明立契时亲手烙下的。
“解药在此。”他取出孔雀蓝药瓶,“但你要先...”
“石头!”李巧巧突然厉喝。
一支弩箭破空而来,正中莫逸尘手腕。药瓶飞落间,石头纵马接住,头也不回地往北疾驰。
“上次你给的解药只清了半成毒。”李巧巧剑锋横在自己颈间,“这次若再骗我...”她突然扬手,峡谷上方顿时亮起数十火把,“你猜我在崖顶埋了多少火药?”
白慕雪尖叫着要来抢夺,却被李巧巧反手一鞭抽在脸上:“这一鞭,替段哲明还你!”
当夜,石头带着解药狂奔回京。
药汁滑入喉管的瞬间,段哲明的手指突然痉挛般攥紧了锦被。石头眼见着那些蛛网般的蓝纹如潮水退去,从心口一路褪至锁骨,最终在喉结处凝成一点淡红的梨花样,倏然消散。
“嗬——!”
段哲明猛然弓起身子,咳出的黑血溅在梨花绣枕上。他涣散的目光渐渐清明,第一眼便望见手上的红刃……
“巧巧……”
“侯爷别急!”石头抖着手点燃焰火筒,“夫人说您醒了就放这个。”
窗外“咻”的一声,雪白的梨花焰在夜空中粲然绽放。李巧巧想起当年李家村野梨树下,他笑着说“李巧巧,你真好看……”
官道边的李巧巧仰起头,夜风卷着梨花瓣拂过她空荡荡的无名指,那枚从不离身的红刃,此刻己戴回段哲明手上。
“看够了?”白慕雪猛地拽动玄铁链,“别忘了你应承王上什么!”
锁链哗啦作响间,李巧巧平静地走向鸾车。她踩到裙摆踉跄了一下,莫逸尘伸手欲扶,却见她自行攀上车辕,残月照得她侧脸如霜雪:“这一次,别让他找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