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的徐月茹，一心想踏踏实实地跟牛振山过日子，毕竟那些风花雪月的荒唐事，让她伤透了心。
老实人自有老实人的优缺点，牛振山勤快得很，闲不住，家里的家务活儿压根儿不用徐月茹插手。
他厨艺精湛，烙饼更是一绝，在大锅里七翻八转，烙出来的饼外酥里嫩，咬上一口，满嘴留香，徐月茹自愧不如。炒菜也是一把好手，同样的食材，经他手一炒，味道就与众不同，徐月茹原本觉得自已搭配几样小菜也算在行，可跟他一比，又学到了不少新窍门。就连编席子这活儿，看着他粗手笨脚的，实则不用旁人帮忙，一天下来，一片“六一”席不到天黑就能编好。徐月茹打心眼里喜欢上了这个蔫头蔫脑的汉子，暗自庆幸自已运气好，找到了这么个宝贝男人。
牛振山老实巴交的，从不勉强徐月茹干活，她爱干就干，不干他就自已全包了，还像头温顺的毛驴似的，对她言听计从，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让他撵狗，他不敢追鸡。每天徐月茹都能睡到日上三竿，直到牛振山把饭做好，三催四请才起床，这待遇，就算是“叶赫那拉氏”老太后怕也不过如此。
这么好的男人，上哪儿找去？
徐月茹觉着自已纯属歪打正着，碰上了，能不偷着乐吗？
这天，杨大志端着村长的架子，晃晃悠悠走进牛家。老实人牛振山正蹲在外屋地上编席，徐月茹坐在里屋梳妆台前描眉画眼。杨大志进屋时，习惯性地咳嗽一声，吓得牛振山一哆嗦，他傻愣愣地看着杨大志，嘴巴张了张，也不知道该说啥，脸上那窘迫的神情，一看就对杨大志的到访满心惶恐。
杨大志被晾在那儿，略有些尴尬，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脸上挂着笑，像逗小孩似的，伸长脖子对牛振山说：“大侄子，编席呢？”
“是……是呀。”牛振山慌忙从地上站起来。
屋里的徐月茹听到动静，扭着腰肢走出来，瞧见杨大志，眼睛一亮，热络地招呼：“哟，大村长，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杨大志瞧着她，眼神就像一条无形的舌头，在她精心妆扮的脸上舔了一圈，咽了咽口水说：“我来找大侄子有点事儿。”
“还傻站着干啥，快把村长大人请屋里坐。”徐月茹冲傻在一旁的牛振山嚷道。
牛振山嘴角抽了抽，嗫嚅着：“叔，屋里坐吧。”
徐月茹轻轻挑起门帘，杨大志挺了挺肩膀，大摇大摆进了屋。
牛振山跟进屋后，就跟个摆设似的，招待杨大志还得靠徐月茹。她忙不迭地从抽屉里翻出香烟，递给杨大志，脸上带着几分羞涩：“我家振山不抽烟，这盒烟还是上次亲戚来家买的，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抽，您尝尝，要是不行就扔了吧。”
杨大志叼上一根，点着吸了一口，点点头：“还行，没发霉。”
徐月茹顿时笑靥如花，圆润的轻轻挨着床沿，眼巴巴地望着他问：“村长，您来找振山，是不是有好事儿呀？”
杨大志一本正经地说：“也不算啥大好事，就是上次你在二狗家拜托我的事儿，我一直记着呢，这不，刚好有个差事，就来跟你们说一声。”
“哎哟，那可太谢谢村长了！”徐月茹笑得更灿烂了，顿了顿，又急切地追问：“啥好事儿呀？”
杨大志不紧不慢地说：“去地里看青，活儿不重，一个月给三百块钱，还不耽误家里的活儿，跟白捡钱似的。”
“行啊，行啊，我就知道村长您心眼好，瞧我家振山没什么本事，还惦记着照顾我们。”徐月茹笑容满面地说完，扭头对牛振山说：“你还不谢谢村长帮了咱们这么大忙！”
牛振山可没徐月茹那么兴奋，反倒有些犹豫，小声嘟囔：“我……我干得了吗？”
这话让徐月茹听着刺耳，狠狠瞪了他一眼，低声呵斥：“别人能干，你咋就干不了？”
牛振山还想辩解几句，杨大志赶忙插话：“又不是让你真跟坏人拼命，就是做做样子，说白了，看青主要是防着好人犯错，真要是本村人违反规定，你能把人家咋样？再说了，看青又不是你一个人，跟着别人后面打个下手就行。”
徐月茹也在一旁帮腔：“就是嘛，看青这点事儿你要是都干不了，那你还能干啥？”
牛振山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不吭声了，闷头站在那儿，像根木头。
杨大志抽完一根烟，从炕沿上下来，掸了掸衣服，说：“行啦，就这点事儿，我该走了。”
徐月茹忙挽留：“哟，村长帮了我们这么大忙，怎么也得在我家喝顿酒呀，要不显得我们多不懂事儿。要不，您和振山先唠唠，我去给您整几个菜。”
“不用客气，村里还有个会，我得赶过去。”杨大志说着，溜达着往外走。
徐月茹一路送着，嘴里不停地说着感激的话，那架势，好像杨大志不留下喝酒，就是不给他们面子。走到院子里，杨大志眼神怪异地瞅了徐月茹一眼，徐月茹察觉到了，脸上的笑变得有些僵硬，可看向杨大志的眼神却透着几分暧昧。杨大志来了兴致，本想和她调笑两句，可瞧着旁边木头似的牛振山，觉着碍眼，便轻轻咳嗽一声，挺了挺胸膛，头也不回地走了。
老实人牛振山对看青这活儿压根儿不感兴趣。他老实惯了，怕见生人，更怯于出头，觉得在家里安安静静编席多好，自在又清净，还惹不上麻烦。杨大志前脚刚走，牛振山就在徐月茹面前嘟囔起来，徐月茹瞧他这没出息的样儿，心里直冒火，脸一沉，摔摔打打地数落：“你瞅瞅你这窝囊样，不就是看青嘛，又不是让你去玩命，要是女人我都敢去。”
不管徐月茹怎么开导，牛振山还是一脸愁苦，仿佛大祸临头。徐月茹恨铁不成钢，好几次差点发火，可最后还是耐着性子，轻言细语、语重心长地劝他：“振山呀，你就去吧，这年头，找个挣钱的活儿不容易。要不，你先去试试，实在不想干，再拉倒。”
徐月茹好说歹说，跟送孩子上考场似的，连哄带劝，总算把牛振山打发到地里看青去了。
村里人都知道，看青可是个美差。庄稼人种地不容易，谁也没那坏心眼去祸害庄稼，所谓看青，也就是挂个名，在地里吓唬吓唬那些爱占小便宜的人。这活儿，虚虚实实，清闲自在，还能抽空忙家里的活儿。王瘸子腿脚不利索，干不了庄稼活，这些年就靠着看青这份活儿，优哉游哉，手头宽裕。他心里明白，能有这好事，多亏杨大志照顾，所以隔三岔五就把杨大志请到家里，好酒好菜伺候着。村里有人想再安排个人看青，王瘸子早有耳闻，好几次喝酒时，他都跟杨大志提过，想让自家兄弟干，杨大志每次都敷衍一句“想着呢”，始终没给个痛快话。
牛振山按照杨大志的吩咐，找到防水堤上的小土屋时，躺在地铺上的王瘸子还以为他口渴来讨水喝，随口说道：“小瓮里有水，我今儿刚从家里带回来的。”
牛振山面无表情地说：“我不喝水。”
“是不是瞧见有人祸害庄稼了，来找我去瞅瞅？”王瘸子问。
“不是。”
王瘸子皱起眉头，盯着他问：“那你来干啥？”
牛振山闷声闷气地说：“我来看青。”
“你说啥？”王瘸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你来看青？谁让你来的？”
牛振山老老实实地说：“村长。”
王瘸子愣住了，寻思片刻，又问：“你和村长是亲戚？”
牛振山摇摇头：“不是。”
王瘸子还是不死心，接着问：“那肯定是你的亲戚和村长是亲戚。”
牛振山依旧摇头：“没有。”
王瘸子满心纳闷，在他的认知里，能来这儿看青的，怎么也得和杨大志沾亲带故，要不然，这等好事哪能落到外人头上？王瘸子一个人躺在地铺上，绞尽脑汁琢磨着，被晾在一边的牛振山站不住了，他觉着既然拿了村里这份钱，就得干点活儿，瞧见王瘸子半天没动静，便小心翼翼地问：“叔啊，您看我该干啥呀？”
“站大堤上瞅着去，要是有人祸害庄稼就喊我。”王瘸子不耐烦地说。
牛振山应了一声，真就走到外面站着，像只形单影只的猫鼬，抻着脖子东张西望。
傍晚，徐月茹做好饭，坐在门槛上等牛振山回来。牛振山在暮色里慢悠悠晃进家门，徐月茹站起身，关切地问：“第一天去，咋样？”
牛振山脸上的神情轻松了些，说：“还行。”
听他这口气，徐月茹就知道他能应付这活儿，松了口气，说：“我就说嘛，没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看青，跟闲着有啥区别。”
牛振山走进里屋，坐在床上，手轻轻揉着小腿，说：“也不容易啊，站得我腿都疼了。”
徐月茹皱起眉头，埋怨道：“老站着干啥，不会找个地方坐会儿？”
牛振山一脸认真地解释：“那哪行啊？人家王瘸子让我站着，我要是坐下了，不就不负责任了嘛。”
徐月茹望着他，又好气又好笑：“你站着，王瘸子呢？”
牛振山说：“他在屋里躺着。”
徐月茹瞪大了眼睛，诧异道：“他躺着凭啥让你站着？你就不该听他的。”
牛振山却满不在乎地说：“啥叫听不听的，在外面站着就能挣到钱，总比出大力流大汗强。”
徐月茹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也懒得再搭理他，转身去外面收拾饭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