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振山醉醺醺的，脚步踉跄地迈进家门。徐月茹见状，急忙上前搀扶，牛振山却用力将她推开，满嘴酒气地骂道：“你这脏手别碰我，我现在是村长，是干部了！”
徐月茹再也忍受不了，哭着冲他喊道：“牛振山，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牛振山醉眼惺忪，指着缓缓西沉的夕阳，喷着酒气说：“要我原谅你，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徐月茹绝望地说：“既然这样，那咱们离婚吧。”
牛振山眼睛一瞪，认真地说：“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说完，他竟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直流，笑得直不起腰。
徐月茹红着眼，收拾了几件衣物，离开了牛家。其实从牛振山回来的那一刻起，她就预感到会有今天这般结局。当她挎着包袱，孤零零地走在街头，往日熟悉的街道却莫名变得陌生，仿若置身梦境，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她不怨恨牛振山如此对她，毕竟是她先不守妇道，对不起牛振山，他怎么做都不为过。此刻，她满心只恨自已，恨自已那不安分的性子。做姑娘时，就因这性子声名狼藉，嫁人后，更是因此落魄至此。就在她准备彻底离开，发誓永不踏足这片土地时，脑海中却浮现出杨大志的身影。不管旁人眼中他们的关系多么不堪，他们之间总归是有感情的，哪怕养只小猫小狗相处久了都有感情，何况是共同生活过的人呢？尤其在自已陷入悲凉境地时，她越发记起杨大志曾对她的好。她不知道那个半死不活的人如今过得怎样，便动了去探望的心思。虽说她知道此举不妥，可还是想去看看，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又怎会惧怕街上鄙夷的目光与议论呢？
她走进杨家小院，刚踏入一只脚，就瞧见院子里正在洗尿布的孟红梅，孟红梅也抬眼看到了她。四目相对，徐月茹心中除了尴尬，更有无地自容的羞愧。直到此刻，她才深切意识到，她和杨大志伤害的不只是牛振山，还有孟红梅。她在孟红梅面前怯懦了，伸进院子的脚又想缩回来。
孟红梅神色平静地望着她，轻声问道：“她婶，有事吗？”
徐月茹嘴唇颤抖，嗫嚅着说：“我要走了，永远不回来了，听说他病了，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就想看看。”
孟红梅抿了抿嘴，说：“那你进屋看吧。”
徐月茹在孟红梅的宽容面前，羞愧与悔恨交织，她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孟红梅面前，泪流满面地说：“红梅姐，你打我吧，你骂我吧，只有这样我心里才好受些。”
孟红梅仰头望天，长叹一声，说：“人活着都不容易，你自已也想开点吧。”
徐月茹哭得喘不过气，再也没了进屋探视的勇气，从地上爬起来，掩面匆匆离去。
入冬的第一场雪来得格外早，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从天而降。积雪太重，压断了树枝，压垮了鸡舍，也打破了村子的宁静。孟红梅倚靠在门口，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思绪飘远，仿若灵魂出窍，飘到了那片雪覆的旷野。那里曾是波光粼粼的河淀，曾是鱼虾成群的水域，曾留下过诸多美好回忆。她幸福地眯起眼睛，恍惚间，仿佛看到一个赤裸的女人和一个粗壮的汉子在水里嬉戏，像小船一样漂浮在风口浪尖。她羞涩地抬手捂住眼睛，雪覆的旷野太刺眼！门外的小黄狗叫了两声，刘晓年闻声赶忙出来查看。风雪弥漫，让人喘不过气来，他弯腰将摇头摆尾的小黄狗抱在怀里，一脸落寞地回了屋。
刘晓年抱着小黄狗走进屋内，轻轻把它放在地上，自已则在那张他们一起打造的木椅上缓缓坐下。炉火明明暗暗，映照着他满是愁绪的脸。他的目光在屋内游移，每一处角落都留存着他和孟红梅共同生活的痕迹。
他盯着墙角那堆还未编完的竹筐，那是他们打算用来装收获的蔬菜的。还记得当时，孟红梅坐在一旁，笑语盈盈地看着他，时不时递上工具，轻声说：“晓年，你这手艺可真巧，以后咱靠着这些竹筐，肯定能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他的手不自觉地抚上桌面，那里有一次孟红梅不小心留下的划痕，当时她紧张得像个犯错的孩子，而他却笑着安慰：“没事，这划痕就当是咱们生活的小记号。”
想着想着，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他低声呢喃：“红梅，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没有你，这屋子再暖，我心里也是空落落的。”小黄狗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悲伤，轻轻凑到他脚边，用脑袋蹭着他的腿，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刘晓年弯腰抱住小黄狗，将脸埋进它的毛里，哭得愈发伤心：“你说她在那边，会不会受委屈啊，她那么善良，我怎么放心得下……”
杨家屋内，孟红梅正端着一碗热粥，准备喂杨大志。
杨大志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透着几分倔强与不耐烦。
孟红梅坐在床边，轻声说：“大志，来，吃点粥，多少吃点，身子才好得快。”
杨大志却猛地一挥手，将碗打翻在地，粥洒了一地，瓷碗的碎片散落四处。孟红梅无奈地叹了口气，正准备起身收拾，杨大志却含糊不清地嘟囔着，虽然听不太清，但那语气明显带着不满与刁难。
孟红梅眼眶一红，强忍着泪水说：“大志，你这是何苦呢，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可也不能这样折腾自已啊。”
杨大志又发出几声怪声，像是在咒骂，又像是在宣泄。
孟红梅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这样折磨我，我不过是想好好过日子，为什么就这么难……”她蹲下身，慢慢捡起地上的碎片，手被划破了也浑然不觉，泪水一滴滴落在地上，和洒在地上的粥混在一起。
此时，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仿佛要将世间所有的悲伤都掩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