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振山当选村长的消息,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村子里激起千层浪。村里热闹得犹如过年,鞭炮噼里啪啦地炸响,那声音一阵接着一阵,喜庆的氛围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然而,徐月茹却独自把自已关在家里,心情好似打翻了调味瓶,各种滋味交织。她一方面为丈夫当官而感到骄傲,可另一方面,又因自已过往的过错,自觉失去了与丈夫共享这份荣耀的资格,内心满是失落。
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如今这般田地,皆是自已当初任性妄为种下的苦果,纯粹是自作自受。她是真真切切地懊悔了,回想起自已从前对牛振山的种种行为,恨不得时光倒流,重新来过。可事到如今,就算把肠子都悔青了,又有什么用呢?为了求得牛振山的原谅,她放下了所有的尊严,做了许多难堪的事。
在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之时,她褪去身上的衣物,轻手轻脚地摸进牛振山的房间,她满心期待着,只要自已主动求和,就能打动他的心,毕竟曾经的夫妻情分还在,她天真地以为自已对他仍有着不可抗拒的吸引力,他一定会像从前那样,将自已温柔地搂在怀中,倍加珍视。她沉浸在自已美好的幻想里,认定只要他接纳了自已,两人之间那层厚厚的坚冰就能瞬间消融。
然而,现实却如同一记沉重的耳光,将她从美梦中狠狠扇醒。牛振山用力地挣脱她的纠缠,一把扯过被单紧紧裹住自已的身子,迅速躲到一旁,脸上的神情满是厌恶,仿佛眼前的徐月茹是一个突然爬上他床的陌生女人。
他冷冷地呵斥道:“你这是干什么?”
徐月茹尴尬得满脸通红,勉强扯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嗫嚅着说:“振山,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对,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
牛振山面容平静,语气却异常淡漠:“以前的事,我不想再提。”
徐月茹眼巴巴地望着他,眼神里满是哀求:“你还是不肯原谅我?要不,你打我一顿出出气吧,只要你能消气,我都愿意。”
牛振山别过头去,不愿再看她一眼:“我没有打人的习惯。”
徐月茹满心无奈,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可你这样对我,算什么呀?咱们总归是夫妻一场啊。”
牛振山沉默了许久,像是在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情绪,才缓缓吐出一句:“咱们的事,等我忙过这阵儿再说。”
徐月茹痛苦地咬住嘴唇,眼眶瞬间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随时都可能夺眶而出。
牛振山又补了一句:“你回去睡吧,我要睡了。”
面对牛振山这般冷漠的态度,徐月茹顿时觉得再赖在这儿也毫无意义。她突然意识到自已的模样是何等的难堪。慌乱之中,她只能狼狈不堪地逃出房间,脸涨得通红,仿佛能滴出血来。
回到自已屋里,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未眠,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刚才那尴尬的一幕,甚至一度产生了轻生的念头。她实在想不明白,自已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求得他的原谅。她觉得牛振山实在是太绝情了,虽说自已有错在先,但也罪不至死啊!这个平日里老实巴交的男人,怎么心就这么狠呢?连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都不肯给她。此后的每一天,她都沉浸在无尽的哀伤之中,看不到一丝希望,心情就像深秋的落叶,愈发悲凉。
刘晓年和孟红梅的房子终于落成了,他们如愿搬进了新居。房子虽然简陋,墙面还未完全干透,散发着一股潮湿的气息,但好歹有了家的模样。刘晓年环顾着这个刚刚建成的家,轻轻叹了口气,感慨地说:“红梅,咱们这两个被儿女抛弃的人,如今也总算有个栖身之所了。”
孟红梅长舒一口气,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我已经很知足了,有个属于自已的家,比什么都强。”
刘晓年凝视着她,目光温柔而深情:“咱们落到这般田地,你后悔跟我在一起吗?”
孟红梅眼神坚定,毫不犹豫地回答:“不后悔,跟你在一起,我永远都不会后悔。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再苦的日子我都能熬过去。”
刘晓年微微皱眉,忧心忡忡地说:“可住在这荒郊野外,往后的日子怕是会过得很艰难。”
孟红梅暖暖一笑,轻声宽慰道:“再苦能苦过我从前的日子吗?那些艰难的日子我都挺过来了,现在有你陪着我,我什么都不怕。”
刘晓年面露愧疚,轻轻拉过她的手,真诚地说:“红梅,我知道,都是因为我,才让你吃了这么多苦。你放心,往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再让你回到他身边,我会好好照顾你。”
孟红梅眼中满是爱意,轻声却坚定地说:“就算要我死,我也不会离开你。这辈子,我认定你了。”
刘晓年展颜而笑,兴奋地拉着她来到屋外,指着河堰下洪水退去后留下的荒地,意气风发地说:“红梅你看,我打算明年把这儿开垦出来,种上大豆、玉米,再种些蔬菜。只要咱们踏实肯干,日子肯定能越过越好。”
孟红梅目光熠熠生辉,兴致勃勃地应和道:“我还想养些鸡鸭,这儿虫子多,不用怎么喂就能捡蛋吃,也能给家里添些收入。”
一向以“国家干部”自诩的杨大志,此刻却如同一颗陨落的流星,瞬间被打回原形,沦为村里人人唾弃的无赖。送别杨万山后,他自觉无颜再去彩霞家。如今落到这般凄惨的境地,他哪还有勇气去面对彩霞女儿那满是鄙夷的目光。
不去彩霞那儿,他又能去哪里呢?赖以生存的土地没了,他已无处可耕种,生活的希望仿佛也随之破灭。
神情恍惚的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那个久违却真正属于自已的家。他连炕面上那层厚厚的灰尘都懒得去扫,扯过被子蒙头就睡,这一躺就是三天。
在这三天里,他粒米未进,滴水未沾,仅仅在院角撒了泡尿。整整三天,没有一个人来关心他,问候他,只有两只乌鸦在老槐树上哑着嗓子叫了几声,还时不时拉下几坨黑白相间的稀屎,仿佛连老天都在嫌弃他。
三天后,他挣扎着起身,头发乱得如同鸟巢,干枯而毫无生气;眼珠布满血丝,像两颗充血的红玛瑙;脸色枯黄灰暗,毫无血色,模样就像从坟里爬出来的恶鬼一般。他身形颤抖,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双腿绵软无力,晃晃悠悠地走出家门。
阳光甚好,白晃晃地洒在大街上,把街面照得亮堂堂的,显得格外干净。庙台上又聚了些人,男女老少,熙熙攘攘,好不热闹。来喜家的大白鹅又在装疯卖傻,扭动着肥大的屁股,一摇一摆的,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杨大志一路歪歪斜斜地走来,却没有一个人留意到他。遭此冷遇,他心里憋闷得难受,勉强稳住身形,本想破口大骂这些所谓的“势利眼”,把亲娘姥姥、姐姐妹妹之类的都骂个遍,以此来发泄心中的怒火。可他就像一条落败的恶犬,虽然瞪着三角眼,耸了耸鼻孔,嘴角嗫嚅了半天,终究还是没敢骂出口。
他咬咬牙,又摇晃着向前走去。
他晃到牛振山家门口,见大门紧闭,抬手就敲。敲了几下后,门开了条缝,徐月茹从里面露出半张脸,只瞅了他一眼,便迅速关上了门。
杨大志哪肯善罢甘休,又使劲擂门,边敲边喊:“开门,月茹,你开门,我要……我要……”
徐月茹后背紧紧抵住街门,惊慌失措地喊道:“你走吧,求求你,别再让我难堪了。我已经够痛苦了,你就放过我吧。”
杨大志又敲了一阵,见门始终不开,仰头深吸一口气,扯着嗓子吼起了河北梆子,唱的正是以往高兴时在徐月茹面前常哼的“杜十娘怒沉百宝箱”选段。
他那鬼哭狼嚎般的声音,如同夜枭的啼叫,把门后的徐月茹吓得魂飞魄散。她万没想到,杨大志竟会如此无赖,全然不顾她的感受,简直是要把她往死里逼。
杨大志一边声嘶力竭地唱,(此处省略一万字),他才弓着腰,止住唱腔,摇摇晃晃地离开。门后的徐月茹逃过一劫,虚脱般瘫坐在地,满心委屈,却又不敢放声大哭,只能紧咬嘴唇,任由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默默流泪。
杨大志摇摇晃晃地来到彩霞的小卖部,此时彩霞和女儿艳芳正在给顾客拿货。眼见他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进门,彩霞生怕他当着女儿和顾客的面胡言乱语,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赶紧上前搀扶,嘴里说道:“哟,他干爹,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快进屋躺下,我去给你找医生来瞧瞧。”说着,就把他拖出小卖部,拉进屋里,闩上门,心急火燎地埋怨:“我的老祖宗,你这时候来干吗?存心让别人看笑话呀!你也不看看自已现在的样子。”
杨大志一进屋,嘟囔着:“我要……”
彩霞侧身躲避,苦着脸说:“你这人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大白天的,这不是成心让我丢人嘛!你就不能消停会儿。”
杨大志还是那一句:“我要……”
彩霞瞧他这副模样,知道敷衍不过去,赌气冲他喊:“祖宗,我上辈子欠你的,来吧。”
杨大志爬上炕,像头笨驴似的喘着粗气……正到要紧关头,彩霞却感觉不对劲,停下动作,疑惑地问道:“大志,你怎么了?”
杨大志头埋头一声不吭。
彩霞用手摇他,仍不见回应,顿时愣住,再用力一推,他便像截枯木般从她身上滚落。
细细一看他的模样,彩霞吓得尖叫起来。
杨大志被紧急送往医院抢救,虽捡回半条命,却落得个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的下场,成了一个废人。
这下可苦了刘帅,每日都要给他喂食喂水、擦屎刮尿,忙得不可开交,啥正事都干不了。小翠有心帮忙伺候,可她挺着个大肚子,行动极为不便,自已照顾自已都成问题,哪还摆弄得了这沉重僵硬的身躯?再说刘帅也不让她插手,生怕她着急上火、来回跑动动了胎气,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温言安慰她。
小翠闲坐在椅子上,看着刘帅耐心地照料杨大志,鼻子一酸,哭了出来:“爸,你真是个好人,一辈子不学好,临死了还这么折腾人,不给后人留个好念想。你说你这是何苦呢?”
秋夜的风凉飕飕的,带着丝丝寒意,仿佛无数根细小的针,能轻易穿透薄薄的衣衫。刘晓年寻到坐在围堰上的孟红梅,拿了件厚衣服轻轻披在她肩上,挨着她缓缓坐下。
两人都没说话,就那样静静地望着天上闪烁的繁星,陷入了沉思。杨大志半身不遂的消息,是下午来这儿放羊的刘楞子带来的。孟红梅和刘晓年听闻后,俱是一阵沉默,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晚饭后,孟红梅没吃一口,独自来到这儿坐着,思绪万千。
孟红梅在黑夜里轻叹一声,打破了长久的沉默:“晓年,我想回家伺候他。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孩子的父亲,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这样。”
刘晓年轻声应道:“我猜到你会这么说。我知道你心地善良,放心吧,我理解你。”
孟红梅略带忐忑地问:“你不怪我吧?我知道这样可能会让你心里不好受。”
刘晓年温言抚慰:“我知道你是心疼孩子,他们是你的,也是我的。不管他们之前怎么对咱们,毕竟是咱们的亲骨肉。只要你愿意,我不怪你。我会一直在这儿等你。”
孟红梅又道:“晓年,你就在这儿等我吧,等我服侍他终老,我就来找你。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你一定要等我。”
刘晓年点头承诺:“你放心,我会守着咱们的家,一直等到你回来。不管多久,我都等你。”
孟红梅忽然落泪,哽咽着说:“晓年,为什么咱们在一起就这么难呢?难道我们的爱情注定要历经这么多磨难吗?”
刘晓年长叹一声:“这或许就是命吧。但我相信,只要我们心中有爱,总会有在一起的那一天。”
第二天,孟红梅回到了村里,回到了那个她曾发誓死也不回的家,接替刘帅照顾躺在炕上的杨大志。此时的杨大志,形同活死人,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眼神空洞无神。面对孟红梅的归来,刘帅和小翠心情复杂。虽说他们心里一时还无法完全接受两位老人曾经在一起的事,可孟红梅这般宽容大度的举动,又让他们有些动容,对老人有了新的认识,心里的怨怼也消减了不少。小翠那一声“妈”,喊得情真意切,饱含着温暖与亲情,所有难以言表的情感都融入在了这一声呼唤之中。
杨大志注定是个恶贯满盈的无赖,瘫在炕上后,竟有一条胳膊奇迹般地恢复了些许知觉,而这条胳膊,却成了他余生撒泼耍赖的“帮凶”。但凡心情不悦,他就会把孟红梅递到嘴边的饭碗一把扒开,任由汤水饭菜洒得满炕都是;要是拉了屎,趁孟红梅没留意,便用那只手从屁股底下抠出来,稀里哗啦地甩得满屋都是,整个屋子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臭味。孟红梅强忍着恶心为他收拾,他瞧见了,还呜哩哇啦地怪笑,仿佛在以此为乐。即便如此,孟红梅也毫无怨言,每日依旧尽心尽力地照料,从不缺他一汤一水,始终坚守着自已的善良和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