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法院传来消息,刘家的两个儿子,一个被判了一年零两个月,一个被判一年零五个月。文革时期,刘杨两家争斗,杨家就凭借权力占了上风。这些年虽说争斗中刘家略占上风,但杨万山这次利用权势改变了局面,又一次让人们见识到了权势的厉害。杨家的人自此在村里昂首挺胸地走路,而刘家的人却灰溜溜的,像只敢沿墙根走的老鼠!现实就是如此残酷。通过这件事,刘家的人也意识到,光靠拳头硬并非取胜之道,关键还得手里有权,有权才有摧枯拉朽的力量!
村里原本还有人觉得“三提五统”存在诸多不合理之处,钱太多交不起,打算和村委会闹一闹,但有了刘杨两家争斗这事,都知道了杨家人的厉害。也就老老实实把“三提五统”交了,没钱就借债、卖儿卖女,也认了。连敢翻天的老刘家都栽在杨家手里,他们这些小虾米还能掀起什么风浪?别自找难堪了!在医院养得白白胖胖的杨大志回村后,又开始在村头街尾晃悠,还特意往刘老四所在的村南晃,大声和街上人谈笑风生,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你刘家人不是横吗?你刘家人不是敢打人吗?有本事再出来打呀,只要不怕坐牢就行!
刘家人的精气神儿没了,心里窝着一团火,憋闷得难受,呼不出来,咽不下去。自从刘英江哥俩被抓进去,刘老四的老婆子心疼儿子,整天坐在炕头上哭天抹泪,白天想起来哭,夜里想起来哭,日复一日,眼睛哭得视线模糊,常把李四看成张三。刘老四心里固然难受,但为了不让刘家彻底垮掉,为了给老刘家保住最后一点尊严,不让杨家看笑话,他还是强装笑脸,每日像往常一样找人“顶牛”。用他的话讲,这叫“打折胳膊袖筒里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仇他记在心里呢。可他心不在焉,“顶牛”时输多赢少,往往把口袋里的钱输光才回家。村里许多人暗地里为他竖起大拇指,佩服他到底是条汉子,到什么时候都能扛得住。
刘老四一次“顶牛”回来路上碰到了孟老混,孟老混一见到他,就摆出一脸苦相,拉住他的手说:“亲家,真没想到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侄子们被抓了,咱们得赶紧想办法呀,那里面可不是人待的地方。”
刘老四面对他的假惺惺,只是淡然一笑。
待他走开,刘老四一口痰吐在地上,低声骂道:“老王八蛋!姥姥的!”
小翠和刘帅之间的矛盾依旧在持续发酵。这日子过得实在揪心,烦恼事儿一桩接着一桩。小翠本就因找不到妈妈而满心难过,前些日子,又因为杨大志和刘家打架的事儿,跟刘帅大吵了好几架,往昔的柔情蜜意荡然无存,两人的感情已然濒临崩溃。
在刘、杨两家的冲突中,小翠自然是站在受伤住院的父亲这边,毕竟他再怎么不济,也是生养自已的亲爹,遇到事儿,打心底就有所偏向。刘家虽说与她也有关系,可这种后天结成的亲戚关系,终究经不住这般考验。刘帅却截然不同,两边都是难以割舍的亲情,他想劝哪边,都怕落个“叛徒”的骂名。这次杨家把刘家整得太惨,刘帅因着与杨家的这层关系,面对老刘家的人时,心里别提多别扭了,满心郁闷。何况刘晓年外出找人已有多日,至今音信全无,他心里惦记着父亲的安危,哪还有闲心应付小翠的坏脸色,整日进出家门,心情自然好不起来。
刘帅做好了饭,喊了两声躺在床上的小翠,见她没动静,顿时火冒三丈,忍不住吼道:“别老拿我撒气,你心里不痛快,以为别人就过得舒坦啊?”
小翠猛地翻身坐起,眼中噙着泪,瞪着他回击:“我怎么拿你撒气了?我妈都出走这么久了,生死不明,你让我怎么笑得出来?你这人咋这么没同情心!”
“我没同情心?”刘帅气得手指直戳自已鼻尖,叫嚷道,“你知道你妈不见了,你伤心,我就不担心我爸出去这么久还不回来?她是你亲妈,他也是我的亲爹!”
“你爸不过是去亲戚家散心,你瞎操心啥?难不成他那么大个人,还怕亲戚亏待他?你这是强词夺理!”小翠赌气说道。
“杨小翠,你可真没良心!”刘帅被气昏了头,喊道,“杨小翠,我告诉你,我爸没去什么亲戚家,我爸是去找你妈了,他是为了找你妈才这么久没回来!”
小翠一下子愣住了。
刘帅颓丧地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呜呜”地哭出了声:“都这么长时间了……我爸还不回来,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身体咋样……我妈刚走,要是我爸再出点事儿……我这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小翠泪水决堤,满脸都是。她原以为公公是不愿见她,才离家躲清闲,心里对他还有些埋怨,万万没想到,公公离家多日,竟是为了寻找自已的妈妈。她心潮翻涌,懊悔不已,暗自责怪自已不该听了几句闲话,就对公公满怀憎意,要是往后没机会跟公公道歉,她非得内疚死不可。
刘晓年从高阳出发,途经河间,又由河间奔赴泊头,接着从泊头经过吴桥、德州,不知不觉就徒步走到了山东省境内。在平津县辗转些时日,又绕过济南府,朝着东阿县而去。这些日子,他风餐露宿,不知疲倦地寻找,人被折腾得憔悴不堪,头发乱得像一团枯草,嘴唇因脱水干裂起皮,衣衫褴褛的模样狼狈至极,活像个从沙漠逃生的难民。
他不清楚孟红梅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还要找多久,心里直发愁,生怕身上的钱花光。为了省钱,他每天只在街边小吃摊买点油条、包子之类的吃食充饥。有一回,他瞧见街边一家包子店,一块钱四个大包子,其实吃两个就能饱,可他贪图便宜,硬撑着吃了四个,结果胃疼了两天。还有一天,实在找不到便宜饭菜,他就干啃了一包方便面,对付了一整天。住宿方面,他专挑两块钱一晚的大车店,哪怕屋里蟑螂老鼠乱窜,脏得要命,他也咬牙忍着。实在找不到大车店,他就裹着大衣,在村外柴草垛边凑合一宿。他都记不清自已钻过多少回柴草垛了,以至于有时夜里睡在大车店醒来,还迷迷糊糊地找天上的星星。他也记不清多久没喝上一口热汤了,每每想起热汤的滋味,心里就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温暖。他同样记不清多久没好好睡一觉了,找不到人,心里愈发着急,一睡着就噩梦连连。可无论吃多少苦,他心中的执念从未动摇,哪怕走到天涯海角,也要把孟红梅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