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志现在真的不好了。
自从得知孟红梅出事的消息,上火了,他的心就像被一块巨石狠狠压住,沉甸甸的,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他整日躺在炕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屋顶,饭菜摆在床边,几乎没怎么动过,每一顿饭都只是勉强吃上几口,便再也咽不下去。
杨小翠和刘帅守在父亲身旁,心急如焚。他们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人总不吃饭还能坚持多久?
杨小翠红着眼圈,轻声劝道:“爸,你多少再吃点吧,我知道你为我妈上火,但我妈肯定不希望看到你这样,她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杨大志声音虚弱地:“小翠啊,我这次真的担心你妈能不能度过这关……”
杨小翠安慰他:“爸,警察们都在为救妈妈努力,我们要相信他们……”
刘帅也在一旁说:“爸,你得振作起来呀,等妈回来,看到你这个样子,她得多心疼……”
外面响起了鞭炮,杨大志茫然地看向窗外:“小翠,今天是你姥爷的发送的日子吧。”
杨小翠点头:“是。”
杨大志说:“你别在这里守着我了,你妈的老叔要发送了,你妈如今不在,你去替你妈送送她老叔吧。”
杨小翠咬牙说:“爸,我是想去,孝我都拿来了,但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去。”
杨大志说:“你去吧,我真的没事。”
杨小翠说:“那吃口东西啊,你吃了东西我就去。”
杨大志苦了脸:“小翠,别逼爸爸了,爸爸这胸口堵得慌,真的吃不下了。”
“你快去穿孝吧,别让你姥姥家人趁礼了。”
“小翠,你去吧,我在这里守着爸。”
在杨大志和刘帅的催促下,小翠只好抹着眼泪去给孟老混穿孝了。
杨小翠赶到孟老混灵堂时,唢呐声正撕心裂肺地刺破空气。二踢脚又一次窜上天空,白纸幡在风中哗啦作响,抬棺的杠夫己将灵柩架在肩上,孟家子孙跪成白花花的一片,从灵棚前一首铺到街口。她刚挤过围观的人群,就见棺材抬起,起灵了。
“爹吆——!”
“老叔哎……”
“我的亲老子啊……”
满街的哭声瞬间炸开。
孟老混的长子孟红旗把孟老混生前用过的饭碗,举过头顶使劲地摔在前头石板上,碎瓷片溅起的尘土混着泪水,糊了她一脸。
随着饭碗一摔,孟老混彻底告别了人间,从此人间再与他无任何联系。这是一种风俗,也是一种割舍亲情的方法。
不过有些残忍。
“跪祭……”
随着文落忙的一声喊,所有孝子再次跪下。
“起礼……”
杨小翠也跟着跪了下去,眼泪还没来得及擦,就被人群裹挟着往前挪动。
“小翠!你可来了!”
孟老混的二儿媳眼尖,急忙把手里的一碗菜和两个馒头递到她的手里:“你妈没有赶上,她的角色你得替她。……”
这也是沿水村的风俗,都是闺女给死者带吃的,孟老混没有闺女,也只能拿孟红梅当闺女用,如今孟红梅不在,杨小翠替她妈妈也是合理的。
杨小翠一边哭一边捧着手里的碗在众人的簇拥下走。
“都给我站住!”
刘老西突然挡在了大街上,拦住了发送的队伍。
大家都愣住了。
一瞬间,就连唢呐也停止了吹奏,满街的哭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望着他。
刘老西红着眼吼道:“孟老混临死前说了!杨、孟、刘三家从今往后,再也不许斗恨,他让我当着全村人的面说——三大家族世代恩怨,到此为止!”
“我是答应他了,从此我代表老刘家,再也不在村里闹事。”
空气死一般寂静。
其实这么多年三大家族的人,也都讨厌了这种拉仇恨的争斗,毕竟,争来斗去也没什么意思,除了内耗也没得用,只不过大家没人牵头,都抹不开面子服软罢了。
孟红旗抹着泪站起来,袖子一甩:“我爹的话,我听!以前的事,翻篇了!”
杨大龙从人群里挤出来,喉咙滚动着:“只要孟刘家不找茬,杨家……也不记仇了。”
“好!”
刘老西说,“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就听我一句——杨家、刘家的,都来穿孝!三家一起送你们的老混叔最后一程,以后三大族都是一家人!”
刘家的人率先响应,扯了孝布系在头上,呼啦啦围到灵柩旁。
杨大龙见状也招呼杨家的人扯了孝布系在头上。
“穿孝!都穿孝!”
“还有没,给我拿。”
有更多的杨刘家的人穿起了孝衣,眨眼间,白花花的孝衣像雪一样白了整道街。
沿水村里本来亲家就多,无论谁和谁,论起来都能攀上亲戚,都是亲家,如今这一穿孝,大家忽然觉得都更亲了一步,杨家的男人们给孟家的媳妇们穿孝衣,刘家的媳妇们也忙着给杨家的孩子系孝带。
孟红旗看着满街混在一起的白帽子、白褂子,感动的嚎啕大哭:“爹!你看见了吗!三大家族和好了啊——!”
又一阵二踢脚上了天。
唢呐声再次响起,这回却多了些悲壮。
孟红旗捧着遗像走在灵柩旁,左边是孟红志,右边是系着孝布的孟红凯。
“老混哥你一路走好。”
刘老西红着眼珠喊了一声。
灵车缓缓挪动,哭声更甚,满街的白孝衣连成一片,像条望不到头的白色的河。
纸钱在空中飘成雪,各种纸活在孩童们托举下,一起伴随着孟老混走完这最后的路。
这里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是他熟悉玩耍的地方,他从一个小屁孩,到成年娶妻,走到迟暮之年。
走吧,这就是人的一生,也是最终的归宿。
哭声只是暂时的,过不了多久,逝者就会被人忘记,
再过若干年后,这人就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这就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