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志强住的楼栋共五层,上下楼层被脚手架和绿布包裹着,像个大粽子。
他指着窗户旁边的墙说:“房东给自已的房子刷墙,说要在上面做些彩绘,
写上‘三和大神的乐园’,再装上谜虹灯,晚上多远都能一眼认出来。
我觉得这个房东还是用心的,懂得我们才是他的客户,是他的金主。”
“是个会吊蛋赚钱的金主!”我和阿力笑道。
“有道理耶!不知他如何雕蛋?下次我见面一定与他切磋切磋……”
“他一定比不过你的雕蛋,赵明诚都被你雕成那样,哈!”我想起了他的丽丽。
“那当然!哈哈……”他大笑,像是完全忘记了曾经有丽丽这个人。
这才几个月啊!
男人,忘记他的老相好,真快!
我开始对楼上骗杨志强的那个女人,产生了兴趣……
……
谢英子穿着胸前印有花蝴蝶的红色睡裙,正蹲在四楼阳台的地板上切土豆,煤气灶上滋滋作响,紫砂煲里五花肉正在油气中翻滚。
整个房间,整个单元房,甚至整个楼栋都弥漫着八角、茴香、孜然、黄酒、香醋、红糖以及辣椒胡椒花椒混合的香味。
她站起来,把切好的土豆放入锅中,嘴里哼着浏阳河花鼓戏的调调:
“十二月里不见桃花红
也看不见它芍药牡丹
一齐开呀放啊
只有我 梅花一朵
那荷依呀嗨
志强哥,哎,你过来
搞么子哦?(变男声)
我来问你
你采呀不采……”
一想到杨志强有点扎人的络腮胡子,谢英子嘴角的小酒窝凭空出现,她的心里美滋滋的。用筷子头尝了一下红烧肉的咸淡,觉得盐味不够,又放了点盐。
看见一粒土豆掉在地上,她放下筷子弯腰去地上捡起,准备用水冲一冲放入锅里……
突然,她感到一阵眩晕,腰仿佛被谁推了一下,差点趴在地板上,手里的土豆又掉在地上,滚到角落里。地板在晃动,挂在阳台上的锅铲瓢盆叮当作响,晾晒的内衣内裤袜子也摆动起来。
她看了一眼窗外,没起风,“地震了!”
谢英子第一反应是要冲出阳台、冲出房间、跑到楼下,但脚刚迈出阳台,她又缩回来,转身从煤气灶上端起还未炖好的红烧肉,快速穿过十多个隔间,冲向楼层的出口。
冲到三层的楼梯口,楼不再晃动,谢英子紧张地看了看周围,似乎也没有什么变化,于是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向回跑。跑到刚才做饭的地方,从阳台一角的破墙洞里掏出一个钱包来,塞在内衣里。
她又端着红烧肉往下跑,对楼栋内喊:“地震了,快下楼,大家快下楼……”
没有人回应——租客们这会应该都在上班,或外面游逛去了……或者都在午休,睡梦中是不会有人响应她的!
楼下,我们刚上到二楼。
杨志强听到她的声音,急切地问:“哪里地震了?”
话音刚落,我们的脚下开始晃动,但并不似物理课上学的那种上下跳动或左右摇晃,而是整栋楼房歪向了一侧,仿佛被大锤从腰部狠狠击中,要歪倒了。
“砰——”
巨大的撞击声是从我们的后背方向传来——我的大脑一定是发霉,明显感到声音比震动延迟几秒,但这并不影响我的判断:出事了,
出大事了!
楼道在震动,向右侧倾斜,大锤并没有停下。
“轰隆隆——”的声响没有规律地躁动着,楼房继续倾斜。
头顶传来谢英子的尖叫声,我们听到有东西坠地的声响,似乎她在骂娘。
我们向楼梯上方看,看到水泥砖墙的灰尘在头上形成一团雾,尘雾中一抹红色若隐若现。
谢英子就在那里,看不清鼻脸,只有裹着她的红色睡裙在尘雾中渐渐迷失,犹如我们迷失的自我。
她是在三楼的走廊边趴着,挣扎着爬起来,手指被紫砂锅的碎片划破,她正努力地在地板上四处摸着,终于把几块炖得香滑油腻的红烧肉攥在手中,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失而复得,酒窝乍现——可惜我们都看不到。
杨志强在下面喊:“英子!你别乱动我,我来救你。”
“别上来,楼快塌了!”
“别乱动啊——”
“哎呀,老娘的红烧肉……这狗屎的地震……”
谢英子的粗俗语言,瞬间击溃杨志强已经在我们心中建立起来的她的美好诗人形象,患难见真情,也见本性。
杨志强扶着墙根,我们跟着他,一起穿过迷雾。
楼上有杂物和砖块掉下来,摔在我们身边,阿力的脚趾被砸到,他在低声哀叫。
我们贴着墙更紧了。
“轰隆隆——”又是巨大的毁灭声响从背后传来,我们都感到大锤似乎已经碎了,于是快步向上走,但楼也更倾斜了。
全身的力气都集中了脚尖,整个楼道仿佛是斜挂的天体,四楼怎么变得如此遥不可及!终于,我们看到谢英子红色裙子包裹的半个和一张灰脸,她斜着身子,趴在地上,手里还紧握着红烧肉。
她的头在流血,鲜血顺着楼梯的墙根流到我们脚上。
杨志强伸出手,谢英子如磨盘一样转动,也伸出手,二人眼瞅着要握紧对方,
“轰隆隆——”
整个四楼的楼板破裂,齐刷刷地从谢英子的身边掉了下去,砸在三层的楼板上,三层也跟着破裂,又砸向二层、一层,地面随即腾起巨大的淡黄色烟雾,包裹住我们眼前的一切。
“嫂子,你咋样?”
“嫂子,你在哪?”
我们不敢动,杨志强的手一直没有松,他们犹如两只一公一母的蜘蛛挂在没有知网的墙壁上。
几分钟之后,烟雾散去,探照灯照射进来——是正午的阳光。楼房塌了半个的身子,我们睁开眼,看到谢英子半个红色的身躯悬在空中,泛着刺眼的白光,那是她的两条长腿。
她没事。
但我们紧贴倾斜的楼梯墙根在颤动,我们不上不下,都像是不能吐丝的蜘蛛,趴在那里等死!
杨志强说:“你们……趴下去,楼塌了咱都玩完了。”
我和阿力都没有动,阿力金鸡独立地颠着被砸伤的脚趾,挥手向上打招呼:“大嫂……你好,我是阿力,我们来看看你了。”
谢英子狼狈地惨笑道:“喔,你好……志强常说起你……们,他是大勇吧?”
我赶忙向上挥了挥手,说:“大嫂,你好,我是吴大勇。”
我们忘记了身处危境,彼此腼腆地笑着,保持社交的基本礼节。
这时我才发现今天的天空是蓝的,瓦蓝瓦蓝的,正是认识新朋友的好天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