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正午，阳光在我们的脚下形成影子，像一个个小人跟着我们在走。
我们一起来到巷子尾的一栋五层楼前。周围都是五层的自建楼房，一样的颜色，灰白的水泥墙和贴有瓷砖的墙角，以及镶有棕黄色琉璃瓦的屋顶，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光，脚下的影子都吓跑了。楼房有的还在向上建设，一排排紧挨着，几乎看不到楼间的缝隙。
偶尔有不贪心的楼主留出半尺左右的滴水缝，倒是成了野猫野狗的栖息地……一只褐色的猫从滴水缝里钻出来，对着我们伸了一个懒腰，像是在欢迎。
阿力一伸腿，踢它，没踢中，猫“喵——”地一声又钻回了楼与楼之间的缝隙。他说：“这里比我们那强多了，至少是砖混结构的房子。”
“都一样。”杨志强傲气地笑道。
“不一样！我们住的地方，房东是用盖大楼剩下的围挡板搭的，仿佛我们这些出租客都是罪犯，把我们围住、关起来。你这里均是新砖新瓦新抹的水泥，是新房子，住着舒服。”
杨志强说：“你只看表面。”
我说：“表面做得好，说明种房子的人专业有实力，表面都做不好，里面估计也不咋样。”
“这回你们会判断错误的，”杨志强说，“种房子讲究的是多快好省——多，是房间多，快，是三个月就完工封顶，比建公寓大楼速度快，好，不是房子住着舒服，而是房东收费好方便，至于‘省’……”
阿力抢着说：“省，就是偷工减料，省钱省人省材料，更省时间。”
“聪明，待会奖励你多吃几块红烧肉。”杨志强说。
“我可以吃一大碗。”
“我不吃，都给你。”
我说：“都给你，你会撑死，嫂子会笑话咱。”
“那我就让嫂子多吃点，做个绅士。”
“绅士是你这样穿着破烂裤子的？”
“也不是你这样穿反裤子的吧？”
我急忙低头，我的裤子前后穿反，松紧带吊在屁股后面似乎在嘲笑我的疏忽。我怀疑阿力一直隐瞒他的发现，故意想看我出丑。我抬起右脚，狠劲地踢向阿力的小腿，他像只猫一样躲开，头差点碰到狭窄过道墙壁上的灯泡。杨志强笑道：“绅士们，别闹，红烧肉都管够，英子今天做了一大锅呢。”
我停下来，紧跟杨志强的屁股向上走，阿力紧随我的屁股。每到一个楼层，我和阿力都好奇地东张西望。
“这确实比我们那好多了，有阳台，视野开阔。”我说。
杨志强说：“你仔细看，你看看这些房子，五层楼，一层三间套房，每个套房又被分割成十个如鸽子笼一样的小格子。你算算，多少个鸽子笼？150个！这还不算有人在楼顶加层、加隔断的……人住在里面会舒服？”
“隔音效果好就行。我们那，隔壁放个屁都能听见，这里砖混结构，应该没有隔音问题。”阿力羡慕地说。
“一样有，”杨志墙说，“床挨床，墙挨墙，干啥事四周都能听到，都有人窥视。”
“你深有体会？！”我邪笑着说道。
阿力也笑着说：“你与嫂子欢乐，也可以听别人的，这样够本。不像我们那……”
他还是羡慕杨志强的安乐居！
在我们那，每天晚上只能在焦急的等待中度过，等隔壁的撩人声响停息，我们才冲向水龙头，用凉水浇灭彼此火热的心，接下来依然会在煎熬中进入梦乡。
我的失眠症也从此扎下了根！
“说啥呢？两个闷骚。”
杨志强大笑，他是可以想象到我们煎熬的状态的。
又说，“这里，我算过的，一个月一栋楼，房东可以收近十万块的房租，有的房东不只有一栋楼，这叫什么？”
“叫什么？”我问。
“聚宝盆啊！城中村就是当地人的聚宝盆。他们是靠我们发财的，靠着我们这样的低收入群体发家致富，他们属于我们这条生态链的第二层。”
“那我们是第一层，没有我们就没有他们。”我说。
“所以啊，刚才你们说，有些人要赶我们走，那是白费劲，第一个站出来不答应的，应该是他们。我们走了，他们赚谁的钱去，吸谁的血去？我们还能走得掉吗？大勇，阿力，咱们就安心在这发展，做我们的三和大神，哪都不去。”
“让他们继续吸我们的血，赚我们的钱？”阿力很担心地说。
“放心，有人会吸他们的血，赚他们的钱，这个生态链上面还有第三层、第四层、第五层……”
“狗、猫算第几层？”阿力问。
“最高层——他们吃房东的、吃所有人的……你这问题问得好像我们人类都不如猫狗。”
“你如吗？”
“怎么不如？”杨志强比划着周围的一切，“人类创造世界，世界属于人类。”
“世界创造了人类不假，人类却要毁灭世界，而且正在走向毁灭——这楼房加这么多墙，不会塌了吧？”
阿力不再羡慕杨志强的住处，他在担心省钱省人省材料省时间盖的楼房会塌了。
“你就是看不得我好。”
“你好个屁，做乞讨，也不害骚，还住这么高级的——公寓。”
“我那是行为艺术！”
“就是骗子，骗人钱，吸人血，与那些人有啥区别？”
“我不给你计较……待会见了嫂子，你不能说骗人、吸血的事情，她的脾气可是比我大！”
杨志强放低声音，似乎对阿力妥协了。
我也劝阿力：“待会你就多吃点红烧肉，多吸他们的血，算是治疗你眼馋的毛病。”
阿力一听红烧肉，似乎懊悔刚才对红烧肉的主人
说那样的话，道：“志强哥，我不是说你吸谁的血，我就是意不平，为什么天底下都来吸我们的血，我们却不能吸别人的血，我们生来就贱吗？！”
“你不贱，比猫狗高级。”杨志强说。
“你还真不如猫狗高级，狗吊蛋可以不负责任，猫睡觉可以不交房租，你能吗？”我邪笑着问。
“真的耶，我们都是低级人类，不如猫狗。”
阿力在我和杨志强的屁股上拍了两下，想从我们与墙壁的缝隙中钻到前面去，
我们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伸向他的咯吱窝。
“咯咯咯！”
我们的笑声在楼梯间回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