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袁石斌的阴魂一直萦绕在我和阿力的心中。
特别是阿力，许多次都在睡梦中惊醒，满头大汗，像是又被哪个不正经的家伙在睡梦中摸了他，表情甚至比那更恐怖。白天，他无精打采，嘴里不止一次地念叨：
“袁总、袁总，你千万不要找上我，不是我逼死的你，是他们，是他们——是胡猛，是酒店的总经理、董事长，是你的妻子儿子，，是你那些认钱不认命的高级管理者……”
袁石斌的自杀引起了主流媒体的连番报道，他们终于又一次找到热门话题。
自媒体的小编更是嗅到火山爆发前的预兆，开始挖掘、人肉袁石斌的方方面面。我们的内心也随着这些真假难辨的消息，波澜壮阔地翻滚着：
袁石斌早就转移了资产，他的妻子和儿子早就移居海外。
袁石斌出轨被老婆抓住，逼他离婚，分走了大部分家产。
袁石斌的儿子是个花花公子，潜规则了很多明星影星和女秘书，勾肩搭背的照片和视频为证。
袁石斌被财务主管和高管们架空，他们掏空上市，却让他一人承担所有债务。
袁石斌是替某位省部级领导背黑锅，他不死不行，他一死，万事皆休，死无对证。
还有人说，袁石斌常年在五星级酒店包房养金丝雀，一天换一个，精尽人亡，累死了。
……
说得都有鼻子有眼，小编们如同亲临肮脏现场，得到袁石斌的亲口确认。
“不行，他们这样侮辱袁总不行，他是我的偶像、我的大神，我要维护他的清誉，我要反击，说真话，不能让他们混淆视听。”
阿力不停在网路上发帖，解释，澄清，甚至对骂，他似乎找到发泄的窗口，俨然是一位斗士，直到微博平台发来消息，他才终止回应——
“你的账号因发布不实信息被永久冻结！”
阿力欲哭无泪，对我说：“大勇，我要去祭奠他，到他的灵堂去。”
我也觉得应该给袁石斌来一个彻底的告别，不然，我的脑海里总是出现他从依维柯上走下来向我挥手的场景。
我怕被他的灵魂带入另一个流程。
……
袁石斌的灵堂设在他集团公司总部的一楼。一张表情和蔼而又透着威严的袁石斌大头像照片，从百米的写字楼顶层垂下，上面写着：
“沉痛纪念优秀企业家、劳动模范、改革春风的忠诚战士袁石斌袁董事长！！！”
照片的下面停了许多豪车，豪车上的广告让我们感到厌恶：
“祭奠袁董事长，买豪车打八折。”
广告商非常懂袁石斌，他是国产新能源车的倡导者，见到做营销如此贴近热点，应该含笑九泉了。
阿力一看到那张照片，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了一般，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它，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他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似的，迅速弯下腰去，深深地鞠了三个躬。每一次鞠躬都显得那么虔诚和恭敬，仿佛面前不是一张普通的照片，而是一位至高无上的神灵。
鞠躬完毕后，阿力毫不犹豫地双膝跪地，“砰！砰！砰！”连续磕起头来。
他的额头重重地撞击着地面，发出清脆而又响亮的声音。
随着磕头次数的增加，阿力的额头上渐渐浮现出一片淤青，但他似乎浑然不觉疼痛，依旧不停地磕着头。
与此同时，阿力默默地流着眼泪，那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落在地上，形成一个个小小的水洼。
他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已哭出声来，只是偶尔会发出一两声低沉的呜咽。
就这样，阿力一直保持着跪地磕头的姿势，许久都没有站起来。周围路过的行人纷纷投来了好奇和疑惑的目光，但没有人敢上前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一位刚刚从旁边菜市场买完菜的大姐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
她停下脚步，走到我们身旁，看了一眼阿力，又瞧了瞧地上的照片，脸上露出一丝怜悯之色。
她从口袋里掏出两个硬币，轻轻地扔在了阿力的脚边，然后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便转身离开了。
没过多久，两个身穿黑色制服的保安也朝我们走来。其中一个保安长着一张圆圆的脸蛋，另一个则是方脸。他们手中握着警棍，表情严肃地指着我们说道：
“这里不是乞讨的地方，赶紧滚！”
我喊道：“我们是来祭奠袁总的。”
圆脸保安问：“你们也是来祭奠的？”
“是的。”阿力站起来，泪眼婆娑。
“你们穿成这样也来祭奠？赶紧滚，这里不是你们祭拜的地方。”
阿力不死心地问：“那穿成啥样才能进去祭奠？”
方脸保安用警棍一指，我们看到一群黑衣黑裤黑领带黑裙子的男男女女正排队进入灵堂。圆脸保安解释说：
“要穿成那样的，才可以进入灵堂。”他又不屑地用棒子上下指点着我们说，
“你看看你们穿得——烂着洞的牛仔裤、脏了吧唧的短裤，还没穿袜子，你们这样是不能进入他的灵堂，你们进去祭奠他，是对他灵魂的侮辱。我们要是让你们进去，是对我们灵魂的侮辱。”
方脸保安也肯定道：“我们绝对不会放你们进去，赶紧滚吧。”
警棍在他手心里不停地颠动，我和阿力只得对他们的灵魂妥协。
阿力走了几步，回头问已经走开的保安：
“我们自已设灵堂祭奠袁总，可以吧？”
“随你们的便，两个废柴。”
“我们不是废柴，我们是三和大神。”
……
经过写字楼旁边的菜市场，阿力站住，从破牛仔裤里掏出红色的钞票，对我说：“咱给袁总烧些纸钱，让他在那边有钱花，不会欠人家钱，不会被人逼死。”
我也同意，但提醒他：“这一百块是你的耻辱挣来的，你不是要留作纪念永不用它吗？”
“这钱用在袁总身上，我觉得值得。”
“钱用在谁身上都值得。”我说，“买纸钱剩下的顺便请我吃个午饭。”
“想得美。”
这几天，杨志强一直没有出现。
我怀疑他已经回北京，被他那个有钱的舅舅，或者可能已经回心转意的前女友丽丽召唤回去了。我和阿力心里都有点替他惋惜：“他终究是做不了三和大神的，一如有些人做不了阿Q、孔乙已、骆驼祥子。”
祭拜袁石斌的仪式是在龙华公园里上次杨志强带我们睡觉的私密平台上，对面是袁石斌集团公司开发的高层住宅。阿力说袁石斌的骨灰应该会撒一些他战斗过的地方，他的灵魂应该也会来咱这了。
我说，可能吧，就当他来过了。
没有杨志强的参与，祭拜活动似乎少了些什么，我说：“要是杨志强在，可能他会赋诗一首。”
“你说杨志强真的回去了？他那么没脸没皮的？我不信。”
阿力一边用树枝挑动纸钱使火旺起来，一边感叹杨志强的确与我们不是一路人，他悠悠地说，“他是与我们不是一个阶层，他是属于他那个的阶层，命中注定的啊。”
转而，他又对天祷告：
“袁总啊，你要是看得见听得见，请你保佑我和大勇一辈子在我们这个阶层平平安安地幸福生活，保佑我与丁慧恋爱成功，喜结连理、早生贵子……
我到时候每年都给你烧纸钱，让你在那边有钱花，不欠人钱，不被人追债，不被人逼死。”
原本微弱燃烧着的纸钱火焰突然间熊熊燃起，仿佛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所激发。那跳跃的火苗如同灵动的舞者，肆意地舞动着身躯。银色的灰烬宛如轻盈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随风飘舞而起，飘荡在空中。
它们时而盘旋上升，时而缓缓下落，但每当快要触及地面之时，又会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席卷而起，重新卷入半空之中。
这些闪烁着点点星光般光芒的灰烬逐渐汇聚成了一个小小的旋风。这股旋风就在我和阿力的身旁旋转着、徘徊着，似乎想要向我们诉说些什么。然而，这一次无论是我还是阿力都没有丝毫动作，只是默默地站在原地，静静地凝视着这个奇异的景象。
旋风缓慢而坚定地向着远处移动，带着那些美丽的灰烬渐行渐远。我们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它，看着那闪着微弱光芒的灰烬最终消失在了那片高耸林立的高层住宅之中，融入到城市的夜色里，再也寻不见踪迹…………
